江絮雾以为阿兄会相安无事,很快回来,再回到江府,她就用绣绷撑起一面,针线穿插其中,她想早日做好香囊,早早给裴少韫。

    这样两不相欠。

    江絮雾算盘打得很好,绣的时候也并未用心。

    窗棂的芭蕉微微颤动,梨花已然酣睡,五月的炎热悄然无息落下。

    江絮雾傍晚入睡,枕着玉枕,只觉心中躁动不安。

    她以为是天气的缘故,起身撩起白鸟梅花床帷,点了一根蜡烛,来到支摘窗边,推开了缝隙,而后她睡不着,便坐在书案前临帖静心。

    大约一刻钟后,雨声淅淅沥沥落下,支摘窗下有雨水渗进,江絮雾走过去阖上窗,掩了雨夜声,一室安宁。

    “小娘子。”抱梅忽敲门。

    打断了安宁。

    江絮雾披上外衫,走到门口推开门,发现是一脸焦急的抱梅,还有阿兄身边的贴身仆人,金利来。

    金利来大约二十出头,平日行事伶俐,颇受阿兄的信任。

    可眼下,他怎么来了。

    “发生了何事?”江絮雾蹙眉询问。

    金利来面色发白,眼眶蓄了泪水,一个大男人忽露出这样的神态,江絮雾顾不上其他,着急忙慌地问:“可是关于阿兄的事情。”

    金利来闻言再也受不来,全盘托出。

    原来江辞睢被连累抓紧牢房,太子本来可以抱下江辞睢,可谁知三皇子的人查到江辞睢与四年前陆大将军叛国案有关,据说当年正是江辞睢派人护送军粮,因军粮护送不当,导致边疆将士受困厄,饥肠辘辘,当年江辞睢难辞其咎,便想要瞒下此事,谁知这件事被捅出来。

    太子被问罪关押在东宫,江辞睢择日就要被问审。

    金利来说着便哭了起来,“咱们郎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这肯定是诬陷,可郎君却派人从牢房里送信给我,命我来寻小娘子,并嘱咐我告知小娘子,‘柳絮风轻,梨花雨细'。”

    金利来一番哭诉,令她愈发不安。

    她强忍担忧,从阿兄嘱托的一句话里,已然明白阿兄在说什么,于是抱梅将人送走。

    “我明白,你先下去。”

    金利来闻言,擦干眼泪被抱梅送走。

    一刻钟后,抱梅轻手轻脚地回来,见到小姐坐在方桌,一灯如豆,映衬少女的肤色朦胧如镜中水月花。

    “小娘子。”一声轻叹,打碎了一室清静。

    “送他回去了吗?”江絮雾抿紧唇,十指如弯月的指甲掐出了掌心的血珠。

    “送回去了,小娘子,你说大少爷怎么命这么苦。”

    江絮雾也不明白,阿兄不过是户部权侍郎,怎么会一桩桩险事全堆在阿兄身上,危机四伏,她都在疑心是否是因为她重生,阿兄才会受到诸多困厄。

    她愈想心情愈发苦闷,想到刚刚金利来过来嘱咐的话。

    江絮雾攥紧帕子,抱梅提一盏白纱素灯,旋即她领着抱梅来到江府的某一处破落院子。

    院子四季落叶,无人看管,萧条破败,却是她和阿兄幼年一起闲来无事躲在此处的好去处。

    她步履轻慢,走进院子里,几声狸猫叫声此起彼伏,抱梅吓得瑟瑟发抖。

    江絮雾握住她的手,抱梅这才大着胆子,与她一起往前走。

    待到她们来到院子,江絮雾记得墙角有生锈的铜铲,于是她们两个人便去院子的角落寻来。

    铜铲生锈,也不知多少年没用过。

    江雾絮心不在此,便拿着铜铲去院子中的梨花树下挖了起来。

    她幼年与阿兄读到谢逸的诗《踏莎行·柳絮轻飞》读到金利来传话的那句,她半坐在石碣上,指着梨花轻笑。

    “阿兄,你瞧这里也有梨花。”不过花败,少了美景。

    阿兄因此记住这点,以为她喜爱梨花,便在她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

    如今再度提及这诗,江絮雾明白应当是阿兄与她说。

    她了解阿兄,正如阿兄了解她。

    于是当她焦急地用铜铲挖出匣子后,她便将匣子抱在怀里,无视匣子表面有一层泥土。

    抱梅见此迅速地用铜铲将泥埋回去,然后用脚踩了几下,将铜铲扔回去。

    两人做完这一切,悄无声息地回到紫扶院。

    待回到厢房,抱梅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而江絮雾将匣子打开,入眼是熟悉的香匣子,还有一本黄皮账本。

    “这是?”江絮雾随意翻来几页,触目惊心的银两支处,她慌张地合上,而身边的蜡烛被打翻,差点要烧到她身上,还好抱梅见铜盆里还有水,便泼了上来。

    江絮雾的身上瞬间洇了一片,浑身湿意,薄薄的布料黏在肌肤上,令他打了一个冷颤。

    可她混不在乎,她在深思,阿兄到底私底下做了什么?

    “小娘子?”抱梅将铜盆放下,想让小姐去换套衣裳,却见小娘子心不在焉,刚想再次开口,门外传来嘈杂的喧嚣声。

    江絮雾回过神,立马将香匣子和账本私藏起来,可环顾一圈,她还未藏好,外头有敲门声,江絮雾朝抱梅使眼神,自个回到床上。

    抱梅心领神会,将大门打开,见外头灯火通明,手持火把的几十个凶神恶煞官兵们正围在院子里。

    “你们是?”抱梅攥紧了门边,只见几十个官兵领头的说。

    “大理寺办案,你家小娘子可在。”

    “在。”抱梅脸色苍白,看样子是被吓到,可她并没有躲开。

    这时,一道温和的咳嗽声音从官兵的身后传来。

    领头的官兵收起肃穆的表情,往后拱手,只见一袭圆领官袍的裴少韫闲庭雅步地走来。

    -

    厢房外,江絮雾将账本藏在床板压着,至于香匣子,她葬在了被褥里,再脱掉了半湿的衣衫,仍在檀木衣架上,换上了寝衣,因行事匆忙,她没听清门外的对话。

    等到她换上寝衣,便听到步履轻慢的声音,她心下一慌。

    “谁?”

    床前被一扇山鸟青山的屏风挡住,隔绝了窥视。

    也让来人停顿了脚步。

    “江小娘子。”一声温和的轻笑,江絮雾不由蹙眉,“江大人可知深夜造访,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来搜查江府,江小娘子不必恐慌。”

    本来这件事他不该管,可谁知官海沉浮,一朝官人,一朝罪臣。

    裴少韫深谙江辞睢此事必定难以抽身,本想拘在大理寺带待上时日,谁知他背后的太子令他遭了无妄之灾,眼下再听闻要去江府搜查,他想到了江絮雾,便亲自请旨领兵搜查。

    皇帝的目光威严扫视他,而他从容不迫,看不出半点私心。

    “既然如此,希望裴大人好好搜查一番。”皇帝一道诏书下,裴少韫亲自应下。

    待他领兵来到江府,已然深夜,江府的人大大小小都已入睡,待到他进入江府,鸡飞狗跳,人心惶恐,江府的灯四面亮起。

    正在养伤的江父唯恐出大事,特意起身来寻他,想要探听到底出什么事。

    但裴少韫想到江絮雾娇嫩芙蓉的脸上会因搜查,脸色惨白,心中不忍,亲自过来看一眼。

    可等他一进来,余光瞥见了地面的水渍,再往后看垂首不敢抬头的抱梅。

    深夜里贴身婢女还要守着小娘子?

    裴少韫微微眯起眼,因身体未好,又咳嗽了好几声,隔着山鸟青山的屏风,说明来意。

    江絮雾闻言后,攥紧了锦被,“为什么大半夜来彻查江府,是出什么事情吗?”

    “是令兄出事。”

    “什么——”江絮雾佯装不知情,惊呼出声。

    山鸟青山屏风外,她隔着昏暗的烛火,看到他的身影宛如一道竹林,清清瘦瘦,看似无害,可转眼她听到裴少韫安抚道,“小娘子不必惊慌,本官例行公办。还请小娘子告知在下,你厢房内怎有积水,还有小娘子房中的蜡烛怎么燃烧了一半,还有余温。”

    江絮雾透着屏风,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走到方桌,探出手摸了摸烛火,再听他一说。

    她当即表示,“我深夜睡不着,起身看了会书。”

    “是吗?那请小娘子换好衣衫,我这边要派人进来搜查。”

    裴少韫例行公事,江絮雾咬紧唇,追问起,“我待会就会换衣裳,可裴大人能否告知我,我阿兄到底怎么了?”

    “裴大人不是说,我大哥会安然无恙吗?”

    江絮雾想拖延时日,可裴少韫堵在屏风外,丝毫不为所动。

    “江大人自然无事,可是这要看在江府能搜到什么?”

    裴少韫意有所指,见江絮雾迟迟未有动静,“江小娘子。”

    话音落下,便听到屏风内的江絮雾道:“我今夜起夜不小心摔到腿,无法下床,但是若是有官兵随意进入我的厢房,对我的名声不好。”

    裴少韫淡笑,“我让你的婢女搀扶你下来。”

    “嗯。”

    裴少韫旋即命一直垂首的抱梅来伺候她家小娘子下床。

    抱梅机敏地走进去,尔后裴少韫挑眉看到弓着身,披着鹅黄外衫的小娘子走出来。

    “且慢。”

    裴少韫深感不对,而江絮雾扬起清瘦的小脸,雪肌瓷白,粉颈下,云香耸肩。

    “裴大人,怎么了?”

    “你……”

    裴少韫拧着眉头,虽她披着外衫,可裴少韫温柔得表面都要装不下去,心间冒出几分戾气,想也不想地命令她婢女去拿披风罩住。

    抱梅踌躇,江絮雾朝她使去一个眼神,抱梅这才松开江絮雾的手臂,去柜子翻出碧绿描金的披风。

    至于江絮雾单手搀扶方桌,一副瑟缩惧冷。

    裴少韫看前,一走进,梨花香气袭人,而江絮雾恰巧侧身,露出粉颈,微微起伏的云间,若有若无的春色旖旎。

    “裴大人,我送你的香囊快绣好了,但是上面绣了你的名字,我怕被外人察觉,因此藏在床上,可我怕裴大人你的人搜出来,会坏你我的名声。”

    “裴大人可否告诫一下他们。”江絮雾羞赧垂下头,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他面对如此漏洞百出的话,只觉得花香过于浓郁,让他无法思索,强撑着异样,温笑地说。

    “是吗?香囊放在哪里。”他说完这句话,却见絮雾面色羞赧,云间高耸似挺起,眼眸看向屏风内。

    也不知是香气乱人心智,还是美人乱人心智,裴少韫竟头脑发胀,还未一一应下。

    便听到小娘子惊喜地道,“多谢裴大人体谅。”

    裴少韫皱眉,躁动的心影响他的思绪,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没说过这话,正要撕开江絮雾的假话,可江絮雾凑近,花香浓郁,几乎在片刻间,他嗅探到她身上的不对。

    他顷刻间单手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肌肤,烫伤他的手心,梦中,娇娇柔柔的少女被他钳住手腕,情到旖旎,他难以扼住暴戾,一时用力过重,水洇了锦被,吞没了哭泣声。

    梦中恍若镜花水月,裴少韫竟一时分不清眼前被他扼住手腕的少女,是否是与他纠缠不休的妻子。

    心口难掩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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