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奴倒是不清楚。”

    “你可知道当时还有谁跟着?”

    “大娘子身边的翠西姑娘应该知道,当时就是她一块跟去的。”

    “快去差人将翠西请过来!顺便将请李嬷嬷的消息告诉她。”

    廊下噔噔一阵脚步声,一曼丽女人撩过卷帘门,急匆匆进了屋。

    “老夫人金安。”

    “无需多礼,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初卖圆椅的那熟水铺子?”

    “自是记得,铺子老板同奴婢是老乡,奴婢能来侯府当差还是他差人寻的牙人。”

    “那老板可姓李,有个女儿唤李崔荣?”苏竺声音急促,满眼殷切。

    “老夫人莫不是记岔了,那胡老板只有一个儿子。”

    “胡?”苏竺两眼一冒金星。

    苏竺打发走了婆子、女使,一人歪躺在圆椅上。

    窗外雨声骤急,道道金光似硬要将地面劈个两半才肯罢休。

    好不容易拼接而成的线索,这下又断了。

    苏竺努力回想着穿越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那晚剧院要排《一梦惊华》,她一大早就赶到台里排练,也不知是不是前一夜纸醉金迷太令人沉沦,她总在李崔荣拜别父母的那一长串台词处卡壳。苏竺一向记东西很快,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也没捋顺台词,她有些恼火就四仰八叉坐在道具椅上多抱怨了几句,再然后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苏竺模仿着先前的姿势,东扭西歪在圆椅上来回起起坐坐。她的身子都快扭成麻花,也没见任何异常反应。

    难道是因为时间不对?

    苏竺想不通裹挟着裙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徘徊不止,边走边念叨着:“不应该啊,明明就是这样啊,难道是我刚刚少说了一遍早日退休?”

    *

    屋外,翠西与常嬷嬷躲在廊下避雨,将屋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嬷嬷可是也觉察出来不对劲了?”翠西问道。

    常嬷嬷点了点头,低叹道:“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当真等到了这一天。”

    “老夫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终能如愿了,只是这一切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福祸相依相傍,岂是你我二人能参破的。”

    “老夫人慈悲为怀,自神佛相佑,若是真有不测,也是……”

    常嬷嬷掩帕抹泪:“罢了,一切就且交由老天爷安排吧。早些回去吧,莫让主君和大娘子记挂。”

    *

    苏竺一夜未眠。

    她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椅子,瞪得眼眶直发酸。

    旭日东升,晨曦绕过密密匝匝的枝杈,透过帷幔,尽数倾洒在她肩上,明明是和煦微光,她却意外打了个寒颤。

    昨晚,十八般武艺挨个试了个遍,但没一样是成功的。

    难道她该换种方式?

    苏竺瞥了眼身前那根金丝楠木柱子,只觉它的周遭的凉气一股脑直窜到她的天灵盖。

    撞死,是不是也太不雅观了一些。

    要不喝药?

    怕是连药渣还没碰上她就先露一百八十回馅了。

    苏竺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最朴实无华的方法。

    饿死。

    “老夫人,该用膳了。”

    女使清脆的声音混着门外噼啪的案板声,格外的喧闹。

    “外面在忙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苏竺心生好奇,一溜烟趴在门框前瞧着院内光景,只见最靠近她的一个婆子半撸着袖子,大掌在案板上一顿揉搓,面团就变得像白玉一般光滑圆润,婆子飞速一压掷入油锅中,一阵咕嘟咕嘟,几经翻滚,一金黄酥脆的酥油饼便制作而成。

    婆子后面的几位厨娘也没闲着,切菜的切菜,翻炒的翻炒,院内一阵烟火油香。

    苏竺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的乱叫起来。

    “老夫人,这些都是主君特意安排的,老夫人且尝尝这刚出锅的蓑衣饼。”

    翠西捧着小碟子,飞速绕到苏竺前面。

    糖油混合物的独特香气率先叫醒苏竺的味蕾,都说北兴的食物最接近现代,这南兴的早点也丰富有趣,还真有点当代早餐店的雏形。

    “老夫人一向喜食甜食,定能喜欢这袁山蓑衣饼。”

    酥饼层层撕开,丝丝分明,内软外酥混着一层浓郁的芝麻香气。

    香气扑鼻,苏竺也顾不上先前的饿死计划,撕了一块直接抿入口中,啧啧称赞:“香酥可口,细腻甜蜜,入口即化,好吃好吃!”

    “老夫人喜欢就好,厨娘们还准备了猪羊盦生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泼肉面,一会也挨个尝尝。”

    “好好好。”

    苏竺乐得直合不拢嘴,在香气萦绕中一扫心中阴郁。

    茶余饭后,苏竺惬意躺在松枝下的藤椅上打着瞌睡,密密麻麻的光影爬在她身上的棕色金边褙子上,一晃一晃,很是明艳好看。

    反正她现在也回不去,而苏皖也没多少日子了,就且让她好好享受一下高门阔太的美妙人生吧。

    *

    “叩问金安。”

    黑压压一片身影,在苏竺面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竺有模有样朝常嬷嬷摆了摆手,招呼道:“都坐下吧,去把才做的杨梅渴水取出来,给哥姐们消消暑。”

    钟如若昨个得了准信,现今面色也缓和了许多,率先坐在苏竺身边:“母亲今日气色瞧着要比往日好了许多。”

    “托你和大郎的福,这早膳用得爽快,心情自然也爽利。”

    季锦绣瞥了眼角落处还未收起的笼屉,掩帕嗤笑道:“大哥和嫂嫂还真是用心,就连这街边小铺子也请回了府,还真是些稀奇玩意。”

    “主君心细日日记挂着母亲的日常起居,若是你也喜欢这些新鲜玩意,明日我再差人送批厨娘送到春晖院中,对了,老三家的可也需要?”

    种三娘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字也懒得多说一句,直接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季锦绣脸色一阵青。

    季锦绣怎么可能听不出钟如若话里话外的意思。什么要替她春晖院添厨娘,无非是在点她如今当家主母已归,管家的事宜也该交还回去了。

    “这等小事就不劳烦嫂嫂费心了。”

    苏竺昨夜的反应,季锦绣略有耳闻,她搅着手中绢帕,朝苏竺投去期盼目光。

    钟如若见势也不甘示弱,目光如炬,苏竺有些骑虎难下,索性直接闭眼假寐。

    “你们之间和善,我瞧着是打心眼里欢喜。”

    “母亲说的是,都是一家人,锦绣妹妹何必客气。此番我和主君回金临,平白让妹妹替我操了不少心,近日恰逢季大姑娘生产,妹妹如此昼夜劳累也该好好调养调养身子才是。”

    钟如若话音刚落,她身旁的薛姨娘便帮腔道:“是啊,如今大娘子已经回来了,二娘子的管家钥匙是不是也该……”

    薛姨娘刻意一停顿,钟如若故意嗔怪道:“薛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钥匙放在锦绣妹妹手中我且放一百二十个心。”

    “大娘子训斥的是,是妹妹粗鄙,一时口无遮拦,还请二娘子责罚。”

    钟如若性子火辣,身边的姨娘自然不敢造次,此时随着她一唱一和的薛姨娘就是素日最会逢迎的那一位,其余几位姨娘见势,也纷纷谄媚讨好。

    而二房这边就略显冷清,种二郎走的早,除了季锦绣外,府里就剩下个不怎么言语的宋姨娘。宋姨娘是个老实的闷葫芦,面对大房咄咄逼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很明显,在气势上二房就已经输了。

    季锦绣没有帮衬,只得不情不愿交出钥匙:“姨娘们有顾虑也是应该的,毕竟现在大娘子已经回府,这钥匙留在我手中也不合适了。”

    戏落帷幕,钟如若那边自然消停了下来,苏竺睁开眼,朝人群中的种诗芸招了招手:“七丫头你且过来,随我去院中走走。”

    种诗芸显然有些意外,反指自己,结结巴巴开口:“我……我吗?”

    钟如若怒其不争,连忙在后推了她一把,催促道:“还不快去。”

    祖孙二人出了院,苏竺这才拂开种诗芸的胳膊:“好了,你且去忙你的吧。”

    “还是让孙女陪着祖母走走吧。”

    “放心,你母亲那边我自会帮你应付。”

    “孙女没什么要忙的,我也想陪祖母多说一会儿话。”

    “你当真愿意随我这个老婆子一起走?”

    种诗芸垂眸,低声道:“孙女自是愿意的,母亲说祖母是世上最厉害的女人,孙女从小打心眼里敬您。”

    苏竺失笑:“这些都是你母亲教你的?”

    种诗芸被戳穿了心思,双颊绯红,手不由紧握衣襟:“是。”

    “其实,你不必按照你母亲的指示百般费心讨好我,我现在确实教不了你什么,过几日宫里的李嬷嬷会来府上亲自教导你,到时候你且好好听嬷嬷的话就好。”

    “可母亲说了……”

    苏竺直接打断了种诗芸的话:“你心底的想法当真与你母亲一样?”

    种诗芸胆怯抬头,正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那眸底的深邃似要将她彻底看穿。

    种诗芸微怔。

    苏竺笑道:“其实,你很有你自己的主见,按照自己的想法会更快乐一些。好奇我怎么知道的?你母亲喜金饰不喜珍珠,而你这衣衫袖口镶嵌的皆是珍珠。”

    种诗芸眸光一闪,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母亲为什么对祖母又敬又厌。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只是个婴儿,赤条条展露在外界视野之中。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法眼。”

    “所以现在我可以单独走走了吗?”

    *

    果然这家大业大也是种甜蜜的负担。

    种家府邸宽阔,走了近一个时辰,苏竺也没记清院落的名字,迟来的笨重与酸涩感遍满全身,她揉了揉酸胀的小腿,靠在凉亭的栏杆上闭目养神。

    一阵风过,竹叶沙沙,细腻的暖风混着竹子的清香一股脑闯入她的鼻尖,瞬间浸润了所有的疲倦。

    恍惚间,她只觉有一白衣俊秀男人立在眼前,男人鬓若刀裁,眉眼如画,衣袂飘飞,风度翩翩。她揉搓了两下双眸,男人的五官便蒙上了一层薄霜。

    “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悲戚,恰似空谷深幽的一滴露珠,砸到地面都是悲凉。

    苏竺意外湿了眼眶,发颤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拱手作揖:“在下李轩鹤。”

    在下李轩鹤。

    苏竺脑中一闪,在那红墙之内好像也曾有一人朝她盈盈行过一礼,不过她也记不清他的五官。

    “你为何在此处?”

    男人笑而不语。

    苏竺起身,男人的身影却渐渐消散,化为一阵白雾融在日光中。

    “你究竟是谁!”

    苏竺一声惊呼,如梦初醒。

    常嬷嬷抓住她的胳膊,忧虑开口:“老夫人?”

    苏竺拍了拍胸口,理顺着闷气。

    好莫名其妙的一场梦。

    “老夫人,轩鹤先生又送来贺礼了。”

    苏竺后脊一僵。

    轩鹤先生?

    李轩鹤?

    常嬷嬷率先掀开木盒,淡淡幽光散尽,一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躺在锦布中央。

    “这珠子实乃上乘之物,轩鹤先生此番又费了不少心思。”

    常嬷嬷的话让苏竺更加一头雾水。

    看来这个李轩鹤并非第一次送来贺礼,如果她方才梦到的年轻男人就是所谓的轩鹤先生,那他和苏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又为什么他的看向她的神情中总是带着一股悲戚,难道苏皖还有段忘年交?

    苏竺老脸一红,低咳两声,试图努力压下这个荒谬的猜想:“去把轩鹤先生请进来吧。”

    不过一会儿,一青衣书生便跟着小厮走了进来。

    苏竺打量着书生的模样,不免有些失落,他的五官并不能与梦中的那个李轩鹤对上。

    青衣书生行了一礼,常嬷嬷在旁小声提醒道:“老夫人,这位是轩鹤先生的弟子,青云。”

    原来只是弟子。

    苏竺莫名松了口气,“你家先生呢?”

    “回老夫人,先生云游四海,特差我来送寿礼。”

    “这距离冬月可早着呢,你家先生倒是有心了,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归期不定,不过先生走前倒是留下过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有缘自会重相识’。”

    重相识?

    苏竺手一怔,只觉心底似撕开一个裂缝,翻涌而上的酸楚皆化为枝藤缠绕在她脖颈,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胸口一阵绞痛,苏竺泪如雨下。

    她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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