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第十二次。

    “哒哒——”

    马蹄声传来,轿子里的姜晏乔慢慢回过意识。她恍惚间见着熟悉的轿子门帘,一点点记起上一回发生了什么。

    中毒,云嬷嬷。

    停轿——

    “停轿——”

    姜晏乔抬高声音喊起来。轿子仓促停下,姜晏乔没有穿软甲的身上轻便。

    她一把掀开帘子,直接不管不顾从轿子上跳下。沉重的头冠和宽大的婚服袍让她一个踉跄。

    仓促站稳,她扫视了一眼现状,拽起离轿子最近的知潼朝着前头跑去。

    “殿下——”

    “殿下——”

    知潼和谢南川的声音混杂在一片惊呼声里,被风传入到她耳中。她跑动着,如同在金水河上颠簸的小船上,只能感受到人影晃动。

    人影晃动里,为首黝黑光亮的黑马太显眼。黑马上的将军好在也和旁人穿得不一样。

    她跑到人前,仰头看着人。人手上牵着另外一匹红鬃马,尚且没来得及交给驸马。

    午时几要过去,光正刺眼。天上灼烧的圆球让她眼内雾气弥漫。明甲上的光亮得滚烫,和人一样。

    她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季将军,我乃永乐公主姜晏乔,现命你以谋杀公主之罪,拿下太监吴二小、驸马谢南川、嬷嬷云……”

    姜晏乔发现自己不知道云嬷嬷叫什么名字。她以前从未在意过,只是那么叫而已:“云嬷嬷。”

    在场无数人呆滞着,尚且处于公主突然下轿和过来说驸马要谋杀公主的震惊中。

    公主并非皇帝,也不是上将,管不了这些武将侍卫。但季将军依旧反应极快,绕过公主,领着马挡去了公主与后头送亲驸马和太监宫女的队伍。

    上马点处,一袭红衣的公主恍若成了被骑黑马恶将掠夺的公主。她深陷于铁甲高马之中,如此高贵精致又无辜弱小。

    谢南川跑动两步,没能拉住公主。他茫然还未知道姜晏乔在想什么,听公主在那头说了话。而一向沉默寡言的季将军没迟疑,骑马护主后高声下令:“拿下驸马谢南川,太监吴二小,云嬷嬷。”

    武将和侍卫们分不清吴二小是谁,云嬷嬷是谁。但他们迅速包围向驸马和其余人等。

    谢南川猛然意识到不对,脸色沉下呵斥:“季将军,今日是公主与我大婚之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公主胡闹——”

    姜晏乔转过身来,她朝着谢南川的方向露出一个笑靥,笑靥里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

    她是死了,不是傻了。在确定了两轮刺客都是谁,还能让谢南川平平安安入公主府。

    云嬷嬷好找,而吴二小身边退开一圈人,也一下子暴露出来。两人不像驸马身份高,反而被控制得快些。

    云嬷嬷被压到轿子旁,吴二小被压在地上。驸马仅仅只是被围,没人上手。

    姜晏乔再次开口:“搜吴二小身上,应该有匕首。”

    副将闻言,忍不住瞥了一眼公主。他不太明白被帝王皇后宠到天下皆知的公主,如何身居宫中却要遭受这些,还知道这些,还在大婚日求助他们这些外人。

    季靖云一挥手,副将先一步喊了:“搜吴二小。”

    今日出入皇宫和公主府,没人会搜身。吴二小身上这会儿还真放上了匕首。

    侍卫一查就翻找出,还由于翻得粗暴,将吴二小身上内里的黑衣也在领口扯露出来。

    证据确凿,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要是真让吴二小前往公主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嬷嬷和驸马还真是一伙?

    此时,云嬷嬷诚惶诚恐喊起来:“奴婢冤枉啊!殿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姜晏乔从季将军处更探出了一点头。她隔着一段望向云嬷嬷。

    宫里嬷嬷常常穿戴素净。她们一是需要做事,戴多了不方便,二是不用讨好她父皇,不可与后宫妃子们争艳。

    嬷嬷和宫女以及女官不同。嬷嬷多像是半个母亲,养育着皇子皇女。宫女做的是繁杂伺候的事务,女官则是要操持管理宫中大事务。

    云嬷嬷自她很小就在照顾她。连出宫前,晚上新婚该如何,全是嬷嬷所教。

    若非那一抹药渍,她断然不愿意怀疑嬷嬷。

    “嬷嬷头上的首饰,手上的素戒,素镯,全卸了。送去太医院找洪御医,让人验毒。”姜晏乔如此说。

    她不知道嬷嬷手段,暂且只能想到如此。

    侍卫不好搜嬷嬷的身,让一个宫女代为执行。宫女颤颤巍巍将嬷嬷身上的物件都取下,用帕子包好,碎步到公主面前交给知潼。

    云嬷嬷还在喊冤,喊得声泪俱下,恨不得当场说公主无情无义在闹事。

    姜晏乔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眼落在中央最后还没被处理的驸马身上。谢南川现在可真是俊美得像个人。

    他站在喜庆的红色堆那儿,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主次。整个上马点被分割成两段。

    她这边深邃将士入墨中点了红。他那儿金红喜轿里缀着头发那一抹黑。

    墨可以画乾坤,红可以化鲜血。

    姜晏乔已不想爱他,也不想爱红。

    “将驸马捆着塞入轿里。”姜晏乔吩咐,“带去送给父皇和母后。让他们瞧瞧驸马想做什么。也好让谢家入宫,评评理。”

    谢南川原先的刺杀,带着一种微妙。他既想要暴露谢家,让谢家为了何悠素而受罚。又不想暴露谢家,毕竟谢家生恩养恩具在。

    姜晏乔哪能让谢南川如此好过:“让众人瞧瞧,哪里来的脏东西,自己染指了姑娘,又为了姑娘而背弃父母,违背圣旨,派人妄图在新婚日暗杀夫人。”

    她笑着说:“不义不孝不忠,三毒俱全。”

    谢南川第一次被人对着骂如此。不带脏字,却让他脸色煞白。

    一词一句如剑封喉。

    旁人只道永乐公主受宠,没想她气魄如此。新婚日察觉异常,干脆大闹一通。

    他们当然不知道,这等大闹的气魄,是姜晏乔死了多少次,哭了多少回,才有的胆。

    姜晏乔说到这地步,驸马不捆都不行。

    副将亲自出马,上前动手。他还挺讲礼,到驸马面前说了一声失礼,随后才用绳子将人捆了,塞到新娘的喜轿中。

    门帘尚且没放下,谢南川隔着遥遥无数人,用他那双看谁都好似深情的眼,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的公主:“殿下真要闹到如此?”

    姜晏乔从头上拔了一根簪子,砸向轿子方向:“滚!”

    她力气弱,簪子完全没能砸到人,态度已足够。

    副将见状赶紧将驸马往里推了一把。他放下门帘,顾不得驸马脑袋被这么一推撞了轿。他对驸马实在钦佩。这质问被刺杀的人闹得大,真是滑稽。难道要等死了才算闹得不大?

    他们这些护送的武将士兵可不想被牵连,各个还想要命呢。他差点啧啧出声。

    上马点被公主闹成这样,宫里不可能无所察觉。

    有人悄然狂奔去通禀。

    宫里不管是谁,都没想到公主前脚恭敬在行礼,在殿内落泪不舍,后脚就闹了起来。

    话传到皇帝和皇后耳中。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皇后神色未变,帝王则露出一丝无奈。

    皇后开口:“是本宫宠溺过度,往日欠了些管教。”

    “哪是你的错。她任性而已。”皇帝转头吩咐身边太监谭公公:“让她快些去公主府,你跟着去看看。”婚事已只差拜堂走个过场,此时闹回来像什么样。

    谭公公躬身:“是。”

    上马点的轿子刚转了方向,谭公公人已赶到。他一路谦卑躬身,到此处才抬起来:“陛下口谕,直接前往公主府。”

    谭公公是皇帝身边人,真正的御前太监,在场地位高如陶公公等人,自都见过。

    皇帝的命令高于公主,于是轿子又转回方向。

    谭公公一路碎步,再度躬身穿过避让的人群来到公主身边。他低首笑着劝说:“殿下,陛下和娘娘都知道事了。今日奴先陪着殿下回公主府,余下的事,交给奴就行。”

    姜晏乔看着谭公公。

    谭公公看似客客气气,话是不容置疑。

    她心里早有猜测,只是以为闹大了,或能有一丝机会让她取消婚事。可惜,云嬷嬷虽是想杀她,但上一回说得也清楚。无论驸马做了什么错事,婚事到这地步,已不能随意取消。

    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父皇和母后疼爱她。可她才走了这么短短一段路,还是让她去继续完成婚事。

    谭公公在宫中不算地位最高的公公。不过御前公公地位从来都不一般。

    她深深注视着谭公公:“公公可千万别心软。”

    谭公公笑着应答:“人做错了事,自当领罚。天地有因果,公道在人心。奴不会心软。”

    姜晏乔微微颔首,随即下令:“直接回公主府。”

    她转了一点身,往前走了一步,及其顺手拽起季将军的裤子:“将军,我骑马。”

    说着,她试图爬影骊。

    影骊黝黑的脑袋转了转,马蹄踩动着,想朝着公主喷出一口气。

    季靖云一把拉住裤子,黑下脸:“马鞍单人。”公主上来和他坐一个单人马鞍,根本不像话。

    姜晏乔眨眨眼,试探询问:“挤一挤?有刺客,我害怕。”

    季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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