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亮如白昼的灯光直直刺下来,照着茹邈枯木般没了人形的脸。

    她还是躺在这张日日夜夜折磨她的电疗床上,被绑得严严实实,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男人女人一边彼此说笑着,一边把十根又长又尖的铁针猛地插进她血肉模糊的指尖。

    并“咔嗒”打开了通电开关!

    熟悉的剧痛一瞬间刺入茹邈心脏,仿佛有无数刀片狠狠削着她的灵魂和脑髓,茹邈痛苦得五官扭曲,终于忍不住惨叫,四肢更是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可她依然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十几年的经历让茹邈眼泪早已干涸,更让她视线毫无阻碍地看清了那为首的男人露出微笑。

    “顾夫人,这是第八个疗程了,等做完二十个疗程,你的病情绝对会减轻。”

    “到时候,你不仅精神状态会变好,也不会再那样不分是非,更不会对亲人这么戾气十足了。”

    “你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你这么些年的确是做错了吧?”

    男人看着被折磨得早已经脱相的茹邈,盯着她的冷漠麻木毫不认错的漆黑瞳仁,极其温和地笑了。

    “看来治疗力度还不够呢。”

    他抬起手,又调大了开关。

    “啊——!!!”

    恐怖的痛楚与晕眩铺天盖地地扎进茹邈半残的四肢、心脏和头骨,茹邈痛苦得瞬间从电疗床上弹了起来。

    周围几人迅速按住了她的手脚,茹邈全身抽动得几近癫痫,她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头顶巨大的白炽灯,看着自己惨白脱相的脸因为抽搐愈发丑陋不堪。

    “顾夫人,你知道错了吗?”又是那道声音。

    “不知道错不要紧,我们会治疗好你的。”

    “顾......”

    巨大的痛苦摄取着茹邈的意识,耳边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离她远去......

    茹邈突然肌肉扭曲地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不论对茹邈进行怎样的花样折磨或者侮辱践踏,也从没见过茹邈露出歇斯底里的表情,男人不禁有些意外,也有些难以言表的成就感,他微笑着低下头,眯眼看向茹邈。

    “呸——”

    一口泛着黑红的痰突然被狠狠吐在了男人的脸上。

    “当然是笑你们......会有报应。”

    “来...来人,来人!!!把电击加到最大,最大!!!” 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暴怒得五官瞬间扭曲,面皮紫胀,手指发抖,控制不住地失态大叫!

    “去把那个会啃人脸的疯子带过来,现在!马上!”

    “把她的尿管给我拔了,拔了!!!”

    哈哈哈哈......

    茹邈听着男人暴跳如雷的吼叫,感受着被骤然加到极限的足以覆灭肉.体和灵魂的滔天痛苦,笑容却越来越大,笑得歇斯底里,笑得不能自已。

    她知道自己不行了。

    茹邈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用尽最后一丝生气和意识,死死盯着灯罩上模糊映出来的自己丑陋至极坑坑洼洼的脸,盯着自己那早没了人形没了尊严的样子,盯着自己人尽可鄙、连圈里畜牲也不如的模样,恨意再也压抑不住地从麻木冰冷的眼底氤氲出来,布满了瞳孔。

    孟阮柔,茹寒毅,顾明冲......

    孟阮柔!茹寒毅!顾明冲!!!

    苍天无眼。

    哈哈哈苍天无眼!

    “不好了主任,这茹邈看样子要不行了!”

    “tmd快拿起搏器来,她可是我们的金饽饽!”

    “......”

    “叮——————————————”

    ***

    七月十七,雨河村。

    大晴。

    澄冽灿白的阳光从极高的蔚蓝之上洒下,路沿两排梧桐郁葱茂密,浓翠欲滴。

    窸窸窣窣的虫鸣鸟语在油亮滚烫的叶间穿梭,农忙结束的众人扛着爬犁拎着锄,一边说笑着一边往村口的大食堂赶,夹杂着粗言秽语的乡音在泛着麦香的热浪中飘扬。

    太熟悉了......

    一切都太熟悉了。

    茹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双手抑不住颤抖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猛然从地上坐起,结果还没坐稳就眼前骤然一黑,再次狠狠地往地上栽去。

    “砰。”

    茹邈额角死死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哈哈哈你们看那个茹邈,刚醒就又栽石头上了,活该!让她装虚弱!”

    “这就是报应啊,谁让她之前对小柔使坏,简直坏的流脓......”

    “她是故意摔石头上的吧,过会儿估计又要在顾哥哥面前装可怜了,真恶心!呸!”

    “......”

    一阵幸灾乐祸的嬉笑谩骂从茹邈东边传来,可几人骂着骂着,为首的茹文芳声音陡然一抖,整个人霎那间寒毛直竖,脊背僵直起来。

    “你你...你笑什么!”

    在地上半坐起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侧过了脸,眸子漆黑森寒,嘴角微咧,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滑落到眼稍,明明是在笑,却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歇斯底里和阴寒可怖,好若一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哪里还有平日里乡野少女的半分模样!

    可此时的茹邈压根就没看他们,她的视线直直越过几人,落到两个路过的供销社社员正合力抬着的一架全身镜上。

    她贪婪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路过镜面里缓缓闪过的人影,明显还带着婴儿肥的瓜子脸,微微驼峰的鼻梁,英气的眉压着一双眼尾有些上翘的秋水剪眸,格外乌黑但有些干燥的两条粗辫子垂在胸前,正是十七岁时候的她自己......

    茹邈猛地狠狠咬了自己左腮一口,浓烈的腥锈味儿夹杂着痛楚狠狠刺向她的感官,她嘴角带血地微微笑了。

    她重生了。

    她居然重生了?!!!

    还是在她得知了整个世界的真相之后!

    ——没错。

    当她死不瞑目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飘荡在整个电疗室的上空,冷眼看着下面那群白大褂小心翼翼地商量着怎么推脱她的死因才能继续捞一笔巨款投资,

    当她眼睁睁地看着通讯拨通,她那好大哥茹寒毅和好爱人顾明冲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在屏幕里露出的那两张毫不在乎、冷漠至极、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脸,

    当为首的白大褂男人刚张开嘴试图询问什么时候把她火化,对面却早已厌烦地挂断,只剩下挂断前屏幕对面隐隐传来的孟阮柔甜美娇软、欢快雀跃的咯咯笑声和两个男人转头宠溺温柔嘱咐其跑慢点的话语,一起化作绕梁余音在整个电疗室上空浅浅环绕......

    铺天的痛楚和泛着酸疼的恨意还是控制不住地从茹邈的灵魂深处猛然爆发而出,几乎要消磨吞噬掉她所有的意识。

    而就在那时,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泛着白光的书陡然出现,数不清的字迹瞬间密密麻麻钻入她的脑海。直至茹邈整个魂体黑气全消,神色怔怔,唯有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泛着血红的泪......

    原来,

    原来她所处的世界竟是一本书。

    而她茹邈,只不过是这本玛丽苏甜宠文里一个用来衬托女主多么娇软可爱、善良优雅的极品农村女配而已。

    她那个被所有人疯狂宠爱的嫂子孟阮柔——

    才是这本文的女主。

    原文:

    女大学生孟阮柔因为一场车祸,意外穿到了七十年代,原本就啥都不会干的她本来还担心要受苦,却被一家老小宠成了小公主。

    明明身在穷困年代,却被宠得娇气十足、十指纤纤,嫁给那个总让她骑脖子的兵哥哥后更是被宠上天!

    后来兵哥哥一路高升,孟阮柔也手握上市公司,人人追求的功名利禄、金钱和爱对她而言都是唾手可得,是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小娇娇。

    只可惜,这一切都和茹邈没什么关系。

    她不是被团宠的娇娇女主孟阮柔,而是文中被读者骂恶心极品的炮灰小姑子。

    她每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赚工分,还要从地里跑回去给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孟阮柔做中午饭,做晚了就会被孟阮柔父母哥哥话里话外指责,怪她欺负了他们的宝贝老幺。

    她每天饿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省下的几块咸鱼干被孟阮柔送给村尾鳏夫,她说一句孟阮柔反而被众人骂心狠嘴刁。

    她每天砍柴烧水,来不及喝几口就被孟阮柔洗头发擦身体用了个干净,却被孟阮柔嫌弃不讲卫生。

    她被孟阮柔要求缝补衣服,因为不小心扎破手留下了血渍,就被所有人谩骂,骂她是嫉妒孟阮柔有好衣服,骂她心眼不正故意使坏!

    ……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总是仙气飘飘娇软甜美的孟阮柔渐渐成了众人眼里美好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小仙女,干尽脏活累活的她却成了名声很臭、不爱干净、小气嘴毒、嫉妒心重、刁难嫂子的极品小姑子!

    整本书里,她的愤懑痛苦、悲伤压抑,都被描写成跳梁小丑般的挣扎。

    最后她被亲哥哥以及爱了十年的爱人亲手送进私人医院,死不瞑目地咽气在那张血迹斑斑的电疗床上,反倒赢得了一堆读者的拍手叫好!

    真好笑啊.......

    哈哈哈真好笑!!!

    茹邈的指甲不知不觉间已被她掐得深入掌心,漆黑的眸底透出一抹化不开的殷红。

    她仰头死死盯着头顶那灼灼烈日,想找寻一丝公道,却被不自主氤氲出的一层薄泪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老天爷啊老天爷。

    这辈子她可不准备按那剧本走了呢。

    “妈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不远处,一直盯着茹邈的茹文芳既心底发毛,又羞恼于自己刚刚居然被她压根没放在眼里的茹邈吓到,咬牙切齿地朝茹邈啐了一口唾沫。

    “我呸——”

    一口口水骤然飞溅到鞋面上,茹邈眼珠缓缓转动。

    她压下心底疯狂翻涌的无数情绪,将自己从上辈子的记忆中强行抽离,浅浅侧过头,看向右手边不远处站着的几个男男女女。

    在余光掠过那为首的穿着粉色碎花细棉卦的女生和她身边的胖男人时,茹邈心底猛然涌出的厌恶让她胃部突突抽动。

    呵...这不是孟阮柔在茹家村时最好的闺蜜之一茹文芳和她的亲亲老公王雨山吗?!

    刚重生回来就遇到这群人,是冤家路窄还是老天有眼想让她早些报仇?!

    要知道上辈子她之所以能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除了孟阮柔喜欢在人后颠倒黑白梨花带雨地委屈哭诉,也绝对离不开茹文芳王雨山这群人义愤填膺坚持不懈的大力宣传和添油加醋。

    只不过......

    这些比起他们害她最深的事情,倒也算不上什么了。

    上一世她高考失利,她原以为是因为她学习不够好技不如人,却没想到死后看了那本“书”她才知道,她其实考上了。

    ——是茹文芳在未婚夫王雨山面前哭诉,并求王雨山找他那个身为雨河村村支书的爹王国柱拦截了录取通知书,顶替了她!

    上辈子她也在新闻里看到过类似的新闻,还在电视机前感慨被顶替的人好可怜好惨,却没想到,哈...她自己就是这样可怜的人。

    甚至比那些人还可悲。

    毕竟这些人不仅彻底毁了她的梦想,顶替了她读大学的机会,还一直致力于侮辱她诽谤她践踏她,完完全全缠绕在她的人生里,直到把她彻底踩在脚底,毁成一滩烂泥。

    不过更讽刺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原来王雨山和她之前瞎了眼爱了十几年的男人顾明冲一样,内心深处爱慕的其实是孟阮柔,只是因为得不到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孟阮柔身边的人。

    当初茹文芳求王雨山找他爹王国柱帮忙,王雨山本来也没答应,一怕出事儿,二怕茹文芳上了大学见到更多男人后心思变野。

    可在孟阮柔后来多次在王雨山面前委屈哭泣后,王雨山便彻彻底底恨上了她这个一直刁难孟阮柔伤害孟阮柔让孟阮柔受尽委屈的罪魁祸首。

    最终下定决心要毁了她。

    为他深爱的孟阮柔报仇。

    哈......

    茹邈真是想笑,明明讽刺至极又无比恶心,她却看着眼前的几人笑出了声。

    “你他妈的到底在笑什么!”茹文芳心底又毛又火,彻底忍不住了,三两步冲过来,伸手就要薅茹邈的头发。

    却被.干惯农活的茹邈轻轻松松就抓住了手腕。

    “我笑什么?”

    茹邈比茹文芳高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茹文芳,她声音慢条斯理,却带着毫不遮掩的嘲讽和轻蔑。

    “我笑你蠢,笑你毒,茹文芳,你高考落榜三次了吧?我劝你别考了,完全是浪费时间。”

    高考一向是茹文芳的死穴,只不过以前的茹邈从来不会在茹文芳面前提到这方面丝毫,即便茹文芳四处嚼她舌根。

    可如今,她偏偏就要在茹文芳最疼的地方扎刀子,因为这些烂人压根就是畜牲不如!

    “茹邈我艹你妈——!你咒我?!我撕烂你的嘴!!!”

    茹文芳瞬间爆.炸,破口大骂,抬手就要扇茹邈的脸。

    却再次被茹邈四两拨千斤地抓住手腕,然后轻轻一掰。

    “啊——!”

    茹文芳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痛嚎,疼得整个人都弓了起来。

    “我、我艹你妈......”

    茹文芳肺都要气炸。

    她猛地伸长脑袋要去咬茹邈,并趁着茹邈松手飞速抽出了胳膊,然后露出胜利一般的笑来,拼命对着茹邈拳打脚踢,简直恨不得弄死茹邈。

    “茹邈你个狗表.子!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打我,他妈的我弄死......啊!!!”

    突然又是惨嚎一声,茹文芳捂着肚子飞了出去。

    茹邈面无表情地收回腿。

    “我劝你,以后别惹我。”

    茹文芳简直傻了,她根本不敢相信茹邈居然敢对她下重手,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边哭边骂,几近发疯。

    原本和她一起骂茹邈的另外几个男女足足过了七八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女生顿时跑去扶茹文芳,唯一的男人——也就是茹文芳的未婚夫王雨山,简直暴跳如雷。

    “茹邈你敢打我的人?你他妈的找死!”

    他鼻孔翕动,肥脸紫胀,当即就踩着大步走过来,捏着硕大的拳头就对着茹邈太阳穴狠狠砸下!

    茹邈随手抄起地上的锄头就是一挥。

    “啊啊啊——!!!”

    王雨山顿时失声惨叫,胳膊血流如注。

    “!”原本也要跟上来教训茹邈的其他人则全都瞬间僵住。

    再也没一个人敢往前冲了。

    所有人要么表情扭曲地怔在原地,要么下意识扯着嗓子抖着声音尖叫起来。

    茹邈她她她......她怎么能?!

    她怎么敢——!!!

    那可是锄头,而且她砸的可是村支书的亲儿子王雨山!

    茹邈却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她拎着带血的锄头,又随意拾起地上的背篓,毫无波动地扫视了眼前所有人一眼。

    “我说过了,别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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