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北风呼啸,京城人民早早地换上了夹袄。

    此时,一群只着单衣的人沉默地通过城门检查,一个个面色发白,冻得哆哆嗦嗦,步履缓慢。

    “这天儿,下一场雨突然就降温了!”狱卒丁三望了望天色,吐了口唾沫回身抱怨道。

    “谁让哥几个倒霉遇到这个苦差事了呢。”同行的狱卒张行附和道:“案子一审就是两个月,也不知道这帮人还有人惦记不?”

    “快快快!别磨蹭!今天算你们好运出城后只走三十里地,谁要是磨蹭拖慢进度天黑前没到驿站,我就打死你们!”

    人群闻言一阵慌乱,速度加快了许多。

    出城一公里处有个长亭,看到在此等待的几个人,丁三放缓脚步。

    亭内的几人急匆匆地赶过来,有机灵的小厮呈上一个鼓鼓的荷包,脸上带笑:“还请您行个方便,我家老夫人许久未见老爷,只想说几句话。”

    丁三掂了掂荷包满意地点头,侧身让过示意他快去,其他人纷纷有样学样,送上荷包。

    郑母看着几月未见的儿子,看他面色苍白脸颊消瘦的厉害,那临别时不愉快不由消失地一干二净,她抓住他伶仃的手腕,泪如雨下。

    “三郎受苦了,你瘦了好多。”

    郑兰珏看着流泪的母亲,动容道:“都是儿子不孝,日后不能够承欢膝下。”

    郑母将手中的大氅披到他身上,又递过来一个大大的包袱:“此去路上要走整整两个月,天越来越冷,这是给你准备的衣物。”

    她又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过来:“这是给你准备的银钱,这一路风餐露宿,一定有需要不少花钱的地方。”

    说着,她眼泪又掉了下来。

    “让您和母亲担心我,实在是儿子不孝。”

    郑兰珏红着眼眶打开荷包。

    突然,动作一顿。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又上手摸了摸是否有夹层,反复确认,不可置信。

    他高呼出声:“只有二百两?”

    荷包内正是几两碎银子和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二百两自然很多,他一年的俸禄大概能有五十两银子,而普通人家一年赚五两银子便勉强够全家吃喝。

    可是对于郑兰珏来说,二百两却并不多!

    他所出的郑家,是江南出名的簪缨世家,祖上十代都定居在江南,累计下来家里有着不菲的财产。他是主系里的嫡幼子,又是兄弟几个里面最聪明读书最好的那个,从小到大享受的不计其数。

    不说别的,就是他在京城住的那个郑宅,就是家里为了他在京安置特意买的,有市无价,便是卖万两银子也是有人要的。

    以他家里的条件,给他个万两银子也是毫不费力,怎么会只有二百两!

    此去流放路上足足三千里,路上花费巨大,到了地方还要置办房产以及未来的花销,这点钱哪里够!

    郑母擦着眼泪的手一顿,她不自然地躲开小儿子质问的眼神。

    “你父亲他,很生气。你的案子虽然不累及父母兄弟一同流放,但你父亲伯父等人却因此被罢官,他说,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郑兰珏蹙眉,父亲强势,受他连累不许家里拿钱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钱是您出的?可是,怎么只有这么一点?”

    郑母同样出身大家,嫁妆丰厚,身为主母手下又有不少铺子,钱财不计其数。

    身为最受喜欢的小儿子,郑兰珏以前没少受母亲的贴补。

    见到小儿子吃苦受难,郑母早已酸涩成一团。

    她想抱着再也见不到的小儿子一诉离别之苦,想和他最后道尽母子之情。

    而不是……

    被他接连质问钱为什么只有这么少。

    这让她不由想起两人上次离别小儿子的冷言冷语,两人最终的不欢而散,当时的愤怒再次涌上心头。

    在郑兰珏没注意到的地方,她的眼神渐渐转冷。

    “家族被你连累,不少铺子没了生意。你父亲生气得很,严禁我过来看你,这些钱也是我这些日子偷偷攒的。”

    她本来打算等小儿子到达边境再给他送钱,如今看来。

    她眼中闪过失望。

    既然再也见不到了,那就当从没有这个小儿子吧。

    -

    郑兰珏身体一直很好,骑马射箭不在话下,不过经过此次牢狱之灾后身体虚弱很多,又带着厚重的木枷,强撑一口气拖拖拉拉地走了三十里路到达驿站时,当即瘫软在地再也起不来了。

    狱卒一人扔过来了一个馒头,再加上不限量的凉水,这就是大家今日的晚饭了。

    郑兰珏叹了一口气,攥着荷包起身,打算找驿站的人做上两个热菜,再烧点热水洗洗澡。

    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人们将驿卒围起来,驿卒熟练地报价。

    人们听后纷纷倒吸一口气。

    郑兰珏不通庶务,但也跟着皱起了眉,一荤一素再加热水,竟然足足要半两银子。小小的简陋驿站,竟然要出了京城酒楼的价格。

    不过他手里有钱,并不犹豫。只是心中暗恨,父亲母亲真是好狠的心,竟然只给他这么点钱。

    郑兰珏痛快拿钱,又偷偷塞给狱卒二两碎银,破格摘下了木枷,被接到钱变得热情的驿卒殷勤地引到桌子边。

    郑兰珏饿坏了,顾不得挑剔口味便大口吃饭。

    他不知道,他身后众人自他痛快掏钱后,便脸色各异。

    有好几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他的腰间。

    那里面应该藏了一个青绿色的荷包。

    他们都听到了。

    里面,可是有二百两银子呦!

    第二天一早,郑兰珏在狱卒的催促声中起床。昨晚吃好喝好又睡得好,他的精神恢复了许多。

    他谢绝了狱卒递过来的冰冷的馒头,招呼旁边的驿卒:“四个肉馅馅饼,其中两个用油纸包好我拿走,再灌上一壶热水。”

    驿卒笑呵呵地:“一共两钱银子。”

    郑兰珏摸向腰间,骤然脸色一变。

    他不顾形象地解开腰带脱下外衫,荷包原先被他藏在了外衫之内,正好被腰带压下,可是此刻,竟然不见了踪影!

    郑兰珏瞬间满身冷汗,浑身汗津津的。

    他慌乱地回身看向自己刚起床的地方。

    犯人自然是不能睡单间的,他们十个人一同挤在一个大通铺上,现在回身看去,上面除了他那个包袱什么都没有。

    驿卒看他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原委。

    他冷笑一声,呸了一口:“没钱就早说啊,浪费时间。想白吃啊!”

    郑兰珏顾不得他的嘲讽,他抬头左右扫视寻找和自己同屋的人,只觉得人人都有嫌疑。

    他逼近昨日睡在他身旁的男人:“把我的钱还给我!”

    男人比他矮一点,目光闪烁,很快挺直腰板理直气壮:“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你可不是当官的了,读书人就是这么喜欢污蔑人的?”

    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挡在男人面前,伸出双臂:“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想干什么?”

    有人旁边帮腔:“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笔钱,现在就说是被人偷了,读书人就是不要脸。”

    “让开,别碍事。”另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上前将他挤到一边,拿起框里的馒头啃了一口,粗声粗气道:“找什么找,谁能证明钱是你的?”

    郑兰珏左右看了看,竟没有一个人出言帮他,同他对质这些人看他的表情,是看笑话的,充满讽刺的,高高在上的,再远一些的那些人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狱卒也没有出现。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这几个人,都是共犯。

    他们都是一家流放,人多势众,而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形单影只。

    他不再是昔日里的郑大人,没有手下任他差遣,昔日威风一去不复返。

    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犯人,一个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的犯人。

    郑兰珏颓然地耷拉下肩膀,他不再和这些人对质,而是一言不发地转头从身侧盆里拿了一个馒头。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全部都被吸干,整个人老了二十岁也不止。

    馒头是杂粮做成的,很硬,很干,还有没脱好的谷壳。

    郑兰珏被噎了一下,猛灌了两口凉水才咽下去。

    气温转低,井水凉得令人一激灵,同他此刻的内心一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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