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洪强的眼皮跳个不停,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婆娘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么迷信的话,出门前非让他在眼皮上贴个白纸,说是“白条,白跳”。

    他刚进政府大院,便接到陈书记的电话,说是门坏了。

    刚挂电话,他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一上午果然不太平,送温小姐到地方,他又接了个电话,是村里人打来的,昨天夜里大风,吹倒了不少东西,需要组织人手紧急抢修,安顿受灾的群众。

    他忙忙碌碌一上午,中午吃完饭好不容易坐下来休了会儿,又被一个电话叫起来。

    台风一来,仿佛整个绿华都被颠倒过来,火烧眉毛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次是吴老大家的棚子塌了,吴老大八十岁的老母亲被压在下头。

    洪强去看了一圈,吴老大和他家的婆娘哭得不能自已,他们几个人弄不动,没有办法,决定到基地叫几个年轻人来帮忙。

    他穿着个破雨衣,呯呯砰砰的跑到基地,进门便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换了条鹅黄色的格子裙,打着把黑色的伞,站在水龙头旁边。

    “温小姐,你没走呀?”洪强瞧着温归有些奇怪,没走也没回乡政府,人倒是在基地呆着。

    “嗯。”温归觉得他这个问题也挺奇怪的,明明他们也没告诉她今天没有船,她没回政府也没有一个人找她,给她打电话,这会儿见了她又一副见鬼的样子。

    “洪主任。”冯老师从里面迎出来,“这是有什么事儿?”

    洪强此刻也没心思管温归,对着冯老师开门见山地:“冯老师,你在就好了,有人做主,这两天风大,东西被挂倒了,想从你这儿借几个小伙子去帮帮忙。”

    冯老师听了这话立马对着路清野他们招招手:“小路小路,你过来。”

    “冯老师。”

    “你带几个男生跟洪主任他们去,看看村里有什么要帮忙的搭把手。”

    洪强瞧着走过来的路清野,面露难色,坏就坏在他昨天刚跟吴老大干过仗。斟酌了一番,他走到他跟前小声说:“是吴老大家,他家外面那个瓦棚,昨晚就摇摇欲坠了,上午下了一场雨直接倒了,他老妈被压在里头了。”

    他的声音刚巧能让第三个人听到。

    “压到人了?那可是人命关天。小路你赶紧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就行了。”冯老师对着路清野嘱咐道。

    温归听了一点,什么吴老大、老妈、压到人之类的。昨天跟他打架那个是不是也姓吴来着?

    她脑子里炸过一阵雷,大概拼凑出一些片段来,看来受灾的是昨天跟路清野打过架的那人,冯老师知不知道情况她不清楚,但是这话确实是把路清野架在那里了。

    她双臂环抱,盯着路清野,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如果是她肯定不会去的,这忙帮不得,帮了也不落好,说不定还会被说说叨叨。

    路清野几乎没有犹豫:“快走吧,人命最大。”

    冯老师又点了几个男生:“你们几个跟着一起去。”

    许阳也在其中,他走在最后问温归:“温小姐一起去吗?”

    “去。”当然去,她去看看这活佛在世的圣人显圣是什么样子的。

    洪强的小三轮正好装下,满满一车人,温归第一次坐在后斗里,一路上摇摇晃晃,路清野坐在前头看不清什么表情,不过他背上的肌肉紧绷着,双手握拳搭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天人交战。

    车子一路开到镇子西边的山头,人群下来的时候,路清野才注意到温归也跟来了,他故意放慢脚步,跟她走到一排:“你怎么也跟来了?”

    “有规定这儿我不能来?”温归反问他。

    “这里风大雨大,不安全。”

    “风大雨大岛上哪儿安全?”

    路清野哑口无言,一脸幽怨的瞧着她,那表情就仿佛在说“我说不过你,我认输”。

    温归问他:“是昨天跟你打架的那个人吗?”

    “嗯。”

    “那你还来帮他?”温归不解。

    路清野长长的舒了口气:“跟我打架的是他,不是他家人。”

    祸不及父母、亲人。

    温归没再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

    吴家坍塌的这个棚子本身是堆杂物用的违建,村委会找了很多次提示这种违建很危险,但吴家各个都是硬杠头叫不动的。吴奶是节省了一辈子的,台风天怕棚子里的东西被吹坏了,吃完午饭去看,一转身棚子倒了。吴老大跟自己媳妇睡午觉,起来才发现棚子塌了,老妈被埋在下头。

    路清野他们到的时候,吴老大终于确定了吴奶的位置,他正趴在废墟上透过缝隙跟里头的人说话:“妈,你别睡,千万别睡,人来了,马上就有人来了。”

    洪强跑过去叫他:“吴老大,吴老大,你下来,我们这就开始搬了。”

    吴老大抽泣着:“妈,你可千万别睡。”

    他一转身瞧见人群里的路清野,脸上的神情一僵,瞬间瞪大双眼,恶狠狠地盯着路清野。

    路清野瞧了他一眼,跟着人群往坍塌的地方走,指挥起学生:“许阳,你们俩一组,先把周围容易坍塌的搬开,其他人跟我一起先从人周围开始搬,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了年轻力壮的人加入,干活的速度加快了许多,路清野的分工很有效果,很快吴家奶奶被人从废墟里抬出来。

    人刚被抬出来,只听“轰”地一声响,废墟又一次轰然倒塌,顿时尘土向四周弹死出去,弥漫开来。

    还好温归跑得快,一发现不对劲立马朝旁边躲。

    烟尘散去,人们立马相互看看自己身边的人是否安全,温归一个外人被排除在外。雨一直下,吴奶被人抬上了洪强的小三轮。

    路清野放下人,马上转头去找温归,她一直游离在人群边缘,宛若一个看客。也不对,她本来就是一个看客。这岛上来的人不多,留下地更少。

    “你没事吧?”路清野走到她面前,想拉起她检查一下,手抬在半空又顿住了。

    温归瞧着他伸过来的那只手,虽然搬东西的时候洪强给他们都发了手套,但是他的手上明显又多了几道划痕。她一把拉住他正欲收回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握在手心里有种摸着粗砂砾的感觉。

    路清野被她这么一抓,身体抖了下,猛地缩回手,十分警惕:“干什么?”

    “我看看你的伤口,回去处理一下。”温归一副不大在意的神情。

    路清野用余光瞥见回来取东西的吴老大媳妇,她看过来的眼神与当年看他娘的一模一样。他不自觉得用身体挡住吴老大媳妇看向温归的目光,说:“三轮车送人去了,要走回去了。”

    温归倒是无所谓的,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问:“你这伤口要消毒吧,基地有工具吗?岛上医疗条件不大好吧。”

    “都有。”路清野听了这话,刹那在心中升腾起一股浓浓的暖意,他望向温归,她的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关心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压着声音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温归眨眨眼睛,故意往他眼前凑:“什么眼神?我会吃人?”

    她一凑近,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只往路清野鼻子里钻,他身体不自觉地后仰,憋着嘴不接话。

    “路老师,温小姐,我们回去了。”许阳他们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叫他俩。

    温归这才放过路清野,她傲娇地转身:“路清野,别老是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路清野老实巴交:“哦。”

    来的时候不觉得,回去的时候温归才发现这山路走起来好长一节,盘山公路一圈圈地走下来。开始那几个学生新鲜着,他们到岛上这几天那儿也没去,光在基地里学习干活了,好不容易有时间出来放风,回去的路上先是风跑了一阵。

    但是很快劲儿过了,就觉得这路长得好像怎么也走不完,个个没精打采的。

    温归和路清野走在最后,这次他俩并排走着,温归久坐办公室,虽然偶尔运动,但是这种大体量的活动着实有些吃不消。

    “路清野,还要多久能到镇上?”温归举着伞的手已经没力气了。

    路清野接过她手里的伞,指着前面的路说:“诺,拐过前面那个弯就到了。”

    “我差点就信了,这话我都听你说了好多遍了。”温归翻了个白眼,“不行,我走不动了,能不能叫个车带我回去?”

    路清野温声道:“你再往前走走,过了这个弯有惊喜。”

    温归没答话,心想:这种骗术最多也就骗骗幼儿园的小朋友,路清野这人实在是不解风情。

    她也不管雨淋湿身上的衣服,大步往前走,路清野追上来,帮她撑伞。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几个男生,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阵雀跃地叫声:“呜呼!快来快来。”

    许阳他们几个跑起来,到最前头又转过身对着温归他俩挥手:“路老师,你们快来。”

    温归心里疑惑,望向路清野。难道真的有惊喜?

    她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大约是过了山路拐弯的地方,入眼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海上烟雾缭绕,在烟雾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座小岛,岛隐匿在烟雾之中,烟雾又环绕着岛屿。此刻海面像是一副七分留白的水墨画,纵是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温归耳边响起路清野的声音:“日落的时候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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