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归听得出他的委屈,却不知道他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她表白被拒,都没有他这半分委屈,到底谁才是该哭的那个。

    温归轻笑:“路清野,你这嘴是说不出一句我爱听的。”

    路清野苦笑:“我……”

    温归怕他又说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抬起一只手掌捂住他的嘴:“别说了,你这嘴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喊道:“小路小路,快跟我去吧,吴家老太太没了。”

    他这一嗓子吼得,四周的人都听到了。学生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似乎对死亡这种事情并不是很适应。

    路清野没在怕的,想握住温归的手,伸到半截却又缩回来:“别走,等我回来。”

    温归没回答,他便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路清野一走,许阳和关又夏他们又凑过来。

    “温老师,刚才他们是说死人了吗?”其中一个学生问。

    温归点头:“嗯,好像是上次你们去帮忙的那家那个老太太。”

    “好吓人,我们还是快点回基地吧。”有人说道。

    温归其实是认同他这种认知的,毕竟是人面对死亡和未知都会有所恐惧。学生们大多往回走,温归瞧瞧站在一旁的许阳和关又夏撇撇嘴。

    “你俩不回去?不害怕?”

    “我们陪……”许阳说一半被关又夏拦住。

    关又夏依旧是那副大小姐眼高于顶的模样,嘴上的话不饶人:“我们可不是为了陪你,我是担心路老师一个人忙不过来才留下的。”

    温归自然是看破不说破:“行,那委屈您陪我走一趟。”

    关又夏哼了一声,甩了下头发,带头走了。许阳跟上来,拽了拽她的衣角:“夏夏,你是不是不喜欢温老师。”

    “什么温老师,她可不是我的老师。”关又夏嘴里逼逼叨叨,余光却瞄到温归走的有点慢,停下来叫她:“你可走快点,要是跟丢了,我们可不找你。”

    许阳见她这样笑起来:“我们夏夏呀,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

    关又夏看看温归。

    今天跟温归一起完全是个意外,昨天出海,今天冯老师给他们放了一天假,他们就想着找路清野一起再出趟海。可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路家,却没看到路清野,路家只有温归一个人。

    他们问了温归今天没有其他安排,一合计,便邀请她一起在岛上溜达溜达。

    温归也没拒绝。

    温归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实际很好相处,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一行人走走笑笑闹闹就到了小卖铺门口。她居然跟小卖铺的老奶奶也认识,还聊上了几句,后来又给他们买了冰淇淋请他们吃。

    关又夏腹诽着这个交际花一般的女人,吃冰淇淋的时候咀嚼都变得更加用力,再打眼瞧见她身上自带的松弛和自信,心里不仅又羡慕又嫉妒。

    他们三人一路晃悠地到了吴家,吴家原本废墟的地方基本清理干净,在废墟上搭了个棚子,摆放东西。路清野正在把一裹白布挂到门头上,他头上绑了白色的布条,手臂最鼓的地方绑了一块黑布,动作干净利索。

    路清野从梯子上下来,看到温归他们三个站在门口,跟旁边的人交代了一句什么,走过去。

    他皱眉:“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

    许阳本来心里没有什么压力,但是一到吴家门口,看见已经挂起来的黑白布,心里不由地发憷。这会儿见路清野黑着脸,顺水推舟的便想走。

    关又夏瞧见路清野过来,从后面推了温归一下。温归虽然比她高一个头,但是被她这么冷不丁的一推,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路清野三步并着两步过来,一把扶住她,刚准备质问关又夏。

    只听关又夏说:“人给你送到了,我们走了。”

    她说完,拉着许阳头也不回的走了。

    温归跟路清野对视下,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路清野战术性的咳嗽两声,沉声说道:“你也回去吧,这里不好。”

    温归看看他:“你和奶奶今天都不回去了?”

    路清野摇头:“不是,我手上还有活没做完。”

    “那我等你一会儿。”温归倒不是不忌讳,只是一想到回去她也是一个人怪无聊的。

    路清野拗不过她:“我带你去找奶奶,你陪她坐会儿,我忙完了一起回去。”

    路奶坐在偏厅的小椅子上,和吴家家里人坐在一处。她这两天视力愈发的差了,有时候只能看到个模糊的五官,可她却也一眼就认出温归来,她比别人都要白一些。

    “路奶奶。”

    “温小姐,你怎么也来了?”路奶拉着温归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她的手劲很大,捏得温归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刚坐下来,便听到旁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她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跟趴在她身旁的男人身上掩面小声呜咽,男人低声安慰了她两句,又转头跟吴老大说话。

    吴老大“啪嗒啪嗒”地抽着烟,佝偻着身子,低眉顺眼,丝毫看不出几天前和路清野干架时候的意气。

    女人一哭,屋子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偷偷抹眼泪。

    温归瞧瞧一直握着她手的路奶,她气定神闲,倒是淡然。温归觉着奇怪,据她所知路奶和吴奶是年轻时的好友,昨晚她又急急地让路清野带她到吴家,这会儿面上居然丝毫没有伤心。

    “温小姐。”路奶察觉到她目光里的探究,主动开口。

    “嗯?”

    “你家里父母爷奶都还在吗?”路奶问。

    温归点头:“都在的,我外公外婆爷爷奶奶爸妈都在。”

    路奶了然,又说:“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倒也不必过于伤心。”

    温归心里惊叹于路奶的豁达,转念又听她说道:“我只担心一件事,如果我不在了,阿清就剩一个人了。”

    温归没反应过来,只听外头传来一阵鞭炮声,接着是一阵方言的叫喊。

    “啊!嗨!”是路清野的声音,“孝子求过了吧!孝子下跪了吧!一家有事吧!四邻不安吧!都来帮忙吧!都来看看吧!帮忙帮好吧!都过来这吧!”

    屋里的男人们纷纷起身,走到屋外,呼喊着与路清野回应。

    温归瞧着外头的男人,他打扮的朴素,黑漆漆的皮肤上尽是海风的印记。路奶的那句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在温归心头上缠上了一根线,直到他们从吴家出来,回到路家,再次出门去收之前路清野下的蟹笼。

    那句话已经在她心上生了根。

    此刻路清野背对着她站在礁石上一手握住绳子,用力一提,瞬间一个圆形的小网被拉出水面。夕阳最后的一缕光撒在海面上,水汽氤氲着他的背影,美好且孤独。

    路清野将网里的东西倒入桶里,转过头对着温归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桶:“今天有不少螃蟹,回去给你做蟹吃。”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奇怪的声响,那声音如同野兽尖锐的嘶吼划破绿华的平静,同时天边窜起一道黄色的火苗直飞冲天。

    温归看方向,是吴家的方位。

    “这是在干什么?”温归问道。

    路清野站在她省侧,也看着那火苗升起的方向:“这是在报丧了。”

    “报丧?”温归有意识之后没经历过葬礼,唯一一次还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太奶奶去世,不过她那时候太小了,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她爸妈带她去殡仪馆,太奶奶躺在透明的冰棺里像是睡着了,剩下的记忆就只有每年清明中元去墓地扫墓。

    报丧这个习俗她从来没听过,而且江城早些年禁燃,所以这种东西已经逐渐淡出她的记忆了。

    路清野说:“回去吧,不然再晚该碰上追魂的队伍了。”

    “追魂?”每个字温归都认识,组在一起的词非常陌生。

    回去的路上路清野才开口给她解释:“报丧就是通过放炮把家里有人去世的消息告诉周边其他岛屿的人。”

    这种方式倒是简单粗暴且有效,不过明明打几筒电话就能解决的问题,可他们任然保留这种原始的方式。

    “那他们怎么区分是谁家的亲戚呀?”温归心里还有个疑问。

    路清野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一般这时候都会来很多人。基本上附近岛上都会来,所以这几天岛上人会很多。你不要自己一个人出门,有事情随时叫我。”

    “好。”温归答应的时候,还没想到后面两天人山人海的场景,“那追魂是什么?”

    路清野目光直视远方,温吞了半晌才答道:“就是人死之前如果没在岛上,会有魂魄在外飘荡,这时候就需要亲人呼喊他的名字,把他叫回家。”

    温归睨了他一眼,半开玩笑的说:“果然是路老师,知识就是渊博。”

    路清野的声音不大,明明是陈述事实,却又透露出几分感伤:“因为我参加过两次,一次是我阿妈,一次是我阿爸。”

    他这么一说,温归又想起路奶的那句话,如果她死了,路清野从此之后便是孤身一人了。

    马尔克斯说过: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

    显然对路清野来说,他的那道帘子早已不在,温归不敢去想,幼小的他便直面死亡的恐惧。

    路清野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回过头看她。路上没有灯,温归只看到他笑时候露出来的牙齿。他说:“快走吧,真的遇上了回去奶奶要给我俩都打柳条了。”

    温归三两步跑到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路清野,你害怕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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