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疾驰的声音打破了雨林的寂静,车轮咕噜咕噜压过地面,最终停在了森林泥道的边缘。

    一双手从马车窗户伸出来,扔下了一样东西。在啼哭声响起时,马车车轮再次旋转;这次它行驶得更快,仿佛刚刚丢下的是瘟疫,稍微迟缓一些就会被追上。

    那样东西是一件厚厚的斗篷,里面裹着一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婴儿。他被狠狠摔到草地上,受到惊吓的他张着无牙的嘴巴嚎啕大哭。

    半小时过去了,啼哭声变得微弱,婴儿在闷热的雨林中再次陷入睡眠。

    长耳鸮一家蹲在树枝上,安静地盯着这个外来生物;两只大胆的鹦鹉落到地上,一摇一摆地凑近人类幼崽,其中一只用嘴去啄他裸露在外的脸蛋。

    “坏蛋——坏蛋——”一只五彩缤纷的鹦鹉模仿着人类的声音对着婴儿说。

    “笨蛋——笨蛋——”另外一只有着红短喙绿羽毛的鹦鹉啄了一下那只五彩缤纷的鹦鹉,扑棱着翅膀阻止它啄咬幼崽柔软的皮肤。

    “嘶嘶——”一条黑眉白腹蛇从草丛里探出头,对着鸟儿们吐着长长的蛇信。

    鹦鹉们哗啦一下全部飞起来,盘旋在上空叽喳叫着:“可恶的毒蛇——可恶的毒蛇——”

    黑眉白腹蛇没有理会鸟儿们,它的眼睛散发着红色的荧光,贪婪地盯着熟睡的婴儿。鲜红的蛇信快速吞吐着,长长的身体将婴儿围绕起来,血肉的香甜让它迫不及待地张开嘴,亮出獠牙。

    “吃小孩——吃小孩——坏蛇喔喔。”绿羽毛鹦鹉俯冲下来,用爪子狠狠给了黑眉蛇一下子,它站在婴儿肚子上,展开的翅膀护住人类幼崽。

    黑眉蛇目露凶光,直立起上半身,用雨林动物们特有的语言警告鹦鹉:“滚开蠢鸟!”

    一蛇一鸟针锋相对,眼看就要开始一场蛇鸟大战,一道高亢的鸣叫打断了它们。高大的鹳从天而降,鹦鹉和蛇纷纷避让开。大嘴鹳将婴儿含在嘴巴里,向森林中心飞去。

    森林中心有森林的守护灵,它将决定这个外来者的去留。

    五彩缤纷的鹦鹉嘲笑黑眉蛇:“白费功夫白费功夫——”

    在黑眉蛇恼羞成怒前,鸟儿们扑棱着翅膀跟上大嘴鹳。

    也许是婴儿身上还没有太多人类的气息,森林中心的小动物们纷纷凑过来,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是人。”一只鹿舔舐了一下婴儿的额头,呦呦地说。

    “好丑,光秃秃的连根羽毛都没有。”一只粉红色的小鸟鼓着胸脯啾啾地说。

    “它的肚子在叫——”一只色彩鲜艳的青蛙呱呱地说。

    “哦,它在流口水。噫,好恶心。”一只油光水滑的鸭子嘎嘎叫着,并后退了几步。

    小动物们围住人类幼崽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萤火虫聚集在它们上方照亮了婴儿的脸庞,绿色的光芒汇聚成一团,落在了婴儿的身上。地上伸出两条藤蔓将婴儿身上沾有人类气味的斗篷扒开,像手一样把婴儿托举起来,他小小的身体有着一处明显的残缺——

    “它少了一只翅膀。”粉色的小鸟说。

    青蛙反驳它:“是前爪!”

    小鹿亲昵地蹭蹭绿色的光团问:“您要收留它吗,妈妈?”

    婴儿的小手本能抓握住触碰他手心的藤蔓,光团上下晃动了一下,它将婴儿包裹住用绿色的汁液喂养着他。

    ............

    森林守护者收养了这个外来的人类婴儿,就像它曾照顾每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动物们一样,抚养他长大。不过它似乎格外偏心这个人类弃儿,经常模拟他的形态带着他巡游雨林。

    “妈妈!”

    小男孩从高高的树上跳下来,森林守护者用藤蔓稳稳地接着了他。

    树上一只五彩缤纷的鹦鹉用爪子挠了挠弯喙,嘲笑小男孩:“哦——学不会飞的笨蛋。”

    一边的绿羽毛鹦鹉把它挤下树枝,生气地说:“斑斑!它是人,我警告过你不许带它学我们从树上飞下去!”

    “我没有,绿绿。”彩羽毛鹦鹉重新飞上树枝凑近绿羽毛鹦鹉,“他会魔法,我是在教他练习魔法。”

    树下,小男孩乖巧的抬起左手,让森林守护者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他好奇地问:“为什么我不能像斑斑和绿绿一样飞起来?”

    他摸上自己的右肩膀,“是不是因为我只有一只手?如果我有两只手就能同时挥起来了。”

    森林守护者感受到他的失落,重新变幻成一只大鸟的模样,让小男孩坐到它的背上,带着他飞向天空。它飞得很低,小男孩的脚可以触碰到树冠的枝叶。鹦鹉斑斑和鹦鹉绿绿一左一右护在他的身侧,他欢快地向雨林下方的动物们呼喊。

    ............

    “妈妈,就这个吧。”

    男孩长大了一些。他盘坐在湖水前,任由森林守护者在他的右肩膀处不停地幻化出‘胳膊’,他已经体验过各种各样的胳膊。

    鹦鹉斑斑飞到他头顶上方,它的爪子上抓着一本书,有些重心不稳地降落在男孩身边。它一落下就开始抱怨今天的天气不好,雨雾把它的羽毛打湿了。

    男孩好奇地拿起那本书问它这是什么。鹦鹉斑斑抬起爪子点了点书壳,说:“这是我和绿绿为你准备的礼物——一本书。”

    “书?”

    “绿绿之前到森林外巡卫时,看见一群人类拿着书,它说人类都喜欢这个。你也是人,我就从它们手里抓了一本回来。”

    “太危险了斑斑,树猴们说过人类是会杀死我们,或者把我们抓走的。”

    “哦——,只有笨蛋才会被它们抓住,我可不是笨蛋!快看看里面是什么样的。”

    男孩翻开纸页,里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动物,还有密密麻麻的符号。

    男孩指着其中一只鸟对鹦鹉斑斑说:“这个长得好像你。”

    “我瞅瞅——”

    鹦鹉斑斑飞到男孩肩膀上歪着脑袋,羽尖碰了碰那幅黑白画,又飞到湖边照照自己的样子,黑豆似的小眼睛眨了眨。片刻后它大叫着说:“不,它一点都不像我,我的羽毛比它漂亮多了。它长得和那条蠢蛇一样,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还有这个,你看它和我好像,”男孩指着一个人的画像说,“但是它有两只手,头发上有好多羽毛,身上挂着很多布条。”

    “它是个坏东西!”鹦鹉斑斑说,“他头发上的羽毛都是小鸟们身上拔下来的!”

    “它为什么要拔小鸟的羽毛?”

    “因为人类觉得自己很丑,想要我们漂亮的羽毛装饰自己。坏东西!”

    男孩还想问什么,一边的森林守护者已经幻化成一只鹿向丛林走去,男孩丢下书本跟上它一起巡林。

    ............

    “盛开的——开满鲜花的森林!”

    男孩长大了一些,他居住在大树洞里。森林守护者化作光团包裹住他,给他治病。男孩身上滚烫烫的,但他不觉得难受,他兴奋地指着书上的符号念给森林守护者听。

    鹦鹉斑斑和鹦鹉绿绿飞进树洞,它们抖抖身上的雨水凑到男孩边上,借着森林守护者温暖的光芒晾干自己的羽毛。

    鹦鹉斑斑扑棱到男孩的头发上,它清了清嗓子模仿人类的语调说:“斑斑大师要开始讲课了,让我看看今天我们要学什么符号。”

    得到这本书后,男孩很好奇书本上的符号代表了什么,鹦鹉斑斑便偷摸地飞到人类居住地学了一些话,一本正经的教男孩。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鹦鹉斑斑歪着脑袋看向书上歪歪扭扭的符号,“——森林里最美丽的鹦鹉。”

    男孩跟着他念,感觉不太对,鹦鹉斑斑的话和符号的数量对不上。他提出疑问,鹦鹉斑斑用爪子踩了一下他,模仿人类的话说:“学生不能顶撞导师!”

    鹦鹉绿绿飞上男孩的肩膀,用翅膀扇了一下鹦鹉斑斑。而后它用自己的红短喙碰碰男孩的脸蛋,也模仿着人类的语言和男孩对话:“想好给自己起什么名字了吗。哦,我觉得跳跳就很好听。”

    “这个不行,”鹦鹉斑斑抗议说,“跳跳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别这么小气,我们之后可以想其他名字。”

    男孩及时阻止朋友们的争吵,他指着书上的符号说:“我要叫森林——开花的森林。”

    “开花的森林,很好听,但这名字太长了一些。再想想吧,蹦蹦这个名字也很好。”鹦鹉绿绿说。

    鹦鹉斑斑继续抗议:“不行,蹦蹦也是我们孩子的名字!”

    “布鲁斯——布鲁斯.布鲁姆!”男孩举起书本,向朋友们宣布自己的新名字,“在人类的语言中布鲁斯.布鲁姆是[鲜花盛开的森林],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他高兴地看向重新幻化成人形的森林守护者,期待地问:“妈妈,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吗?”

    森林守护者听不懂他的话,感受到他欢乐的情绪轻轻点头。男孩——布鲁姆高兴地在树洞内壁用红花汁画下一道长长的竖痕。

    加上这条,树洞里已经有十道痕迹了,男孩已经在雨林度过了十个鲜花盛开的春天。

    ————

    安娜沉默地看着布鲁姆脸上轻松愉悦的表情。他沉浸在儿时的快乐记忆里,不断讲述着在森林经历过的一些趣事,时不时放声大笑。

    站在他边上的森林守护者被他欢快的情绪感染,想要触碰他的肩膀,布鲁姆却如躲避猛兽攻击般,迅速避开它的动作。他意识到自己快乐的心情,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着头问安娜:“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它太冷漠了,它把我养大,我却这样对它。”

    安娜没有说话,布鲁姆不是在问她,他是在问自己。

    “你知道什么是异类吗?无论你之前和他们相处的多么和谐,只要被发现一点小小的不同,就会被迅速排挤出来。”

    ............

    布鲁姆从睡梦中惊醒,他跑出树洞想看看发生什么了。鹦鹉斑斑从他头顶飞过,布鲁姆呼喊它,但斑斑像没听见一样急速掠过。

    雨林外围,一群人类魔法师正试图盗猎森林里的鸟禽。鹦鹉绿绿蜷缩在树窝里,它的翅膀被打掉了一大片羽翼。人类还在攻击着,魔法光芒不断袭来,但它不肯离开鸟窝,它身下是几枚即将孵化的鸟蛋。

    鹦鹉斑斑呼喊来了森林守护者,它展开宽大的羽翼将绿绿和鸟巢一起护在身下。身上五彩的羽翼变得坚硬无比,抵挡着魔法攻击。

    “是宝石鹦鹉——”底下的人类看见鹦鹉斑斑的模样,发出兴奋的叫喊。

    他们的攻击变得更加凶狠,有人开始往树上爬,鹦鹉锋利的喙啄瞎了这名大胆的人,他惨叫一声从树上掉下去。看见同伴死亡,围捕队的一名弓箭手愤怒地拉开弓弦,瞅准宝石鹦鹉羽翼下的空隙,一箭射中它身下的绿鹦鹉。

    鹦鹉绿绿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失去了生命,利箭穿透了它的脖颈,箭头扎碎了一枚鸟蛋。鹦鹉斑斑身体短暂僵硬了一下,它用弯曲的鸟喙轻轻啄了啄自己伴侣的羽毛,血液沾在鸟喙上,它发出尖锐的哀鸣。

    刺耳的声音携带着魔法力量,击穿了那名弓箭手的喉咙。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鹦鹉疾驰而下,用利爪一连撕扯开两人的咽喉。

    三名魔法师架起一张魔法捕捉网,试图笼住宝石鹦鹉,宝石鹦鹉顶着捕捉网一次次俯冲攻击人类。另一边有人趁机爬上了大树,偷走了鸟巢中完好的两枚鸟蛋。

    捕捉网越收越紧,炙热的能量灼烧着鹦鹉斑斑的羽毛,它看见人类偷走了自己的孩子,凄惨地尖叫着。

    森林守护者化作数个光团,它及时救下了鹦鹉斑斑,那两枚鸟蛋却被人类带走了。

    当布鲁姆赶到,他焦急的想要帮鹦鹉斑斑扯开魔法网。鹦鹉斑斑却发疯般用利爪攻击眼前的人类,全然不顾这是它看着长大的孩子。

    “斑斑!啊——”

    布鲁姆的脸上被抓出数道血口,他惨叫的声音吸引了森林守护者本体的注意,它迅速赶来护住它的孩子。

    人类已经撤出雨林,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并给森林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绿绿的尸体被埋葬在湖边。布鲁姆在它埋葬的地方围了一圈彩色的小石子,种了一圈小花,他用魔法提前催开鲜艳的花朵。斑斑沉默地落在小石子上,它已经两天没说话了,这让布鲁姆心里生出陌生的不安感。

    布鲁姆去给斑斑清理着巢穴,一条黑眉白腹蛇攀上他的身体,嘶嘶地吐着蛇信。

    “可怜的小鸟,”它对着旧巢穴里破碎的蛋壳假惺惺地说:“都成型了。不知道它的兄弟姐妹会不会比它的下场更惨,毕竟它们落到了人类手里。”

    “还有、还有鸟蛋吗?”

    布鲁姆从树上跳下来,黑眉蛇对他的动作很不满。它攀紧布鲁姆的脖颈,语气不悦地说:“一共三枚蛋,哦——你没看见过。也不怪,那两只傻鸟护得很紧——它们的蛋很珍贵,像宝石一样。”

    “你知道他们把蛋带到哪里了吗?我得把它们找回来。”布鲁姆想要把好朋友的孩子带回来,把蛋找回来斑斑的心情可能会好些。

    黑眉蛇挑起尾巴指了个方向说:“往这一直走,走出森林就能找到人类居住的地方了。”

    “我应该能通过气味找到斑斑的蛋。”布鲁姆将破碎的蛋壳放到鼻子下嗅闻。宝石鹦鹉的蛋很美,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彩色光芒。

    “别怪我没提醒你,”黑眉蛇不怀好意地说,“人类是比蛇还贪心的生物,如果被它们发现你来自森林——”

    “我会小心的,你别告诉妈妈。”

    黑眉蛇竖瞳打量着布鲁姆光溜溜的身体说:“人是会穿衣服的,你这样出去还没到人类城市就会被它们抓住。”说着它扭动身体示意布鲁姆跟着它尾巴方向走。

    一具人类死尸倒在树下,他的脸上一片紫黑,是被黑眉白腹蛇毒死的。黑眉蛇用尾巴指了指人类身上的衣服,指挥布鲁姆穿上。

    “嘶——人类的名字,人类的穿着,这下你看起来像真正的人类了。”黑眉蛇嗅着穿上人类服饰的布鲁姆,厌恶地说。

    布鲁姆很不适应身上层层叠叠的布料,他把黑眉蛇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说:“我很快就回来。”

    “但愿如此。”黑眉蛇语气阴险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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