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布鲁姆最先感受到的是强烈的痛疼感,伤口火辣辣的疼,身上的人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妈妈为什么要杀我?布鲁姆回想起森林守护者冷酷的模样,他感觉浑身发冷。他抬手捂住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不断的溢出。他很委屈也很无助,他对妈妈轻柔的呼喊换来的是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森林的入口对他关闭,他再也无法穿过迷雾找到正确的道路。

    他......无家可归了。

    “唔,”人类女性苏醒过来,她发出疑惑的声音,“现在几点了——身上为什么这么痛?”

    布鲁姆闭着眼,冷漠地感受人类女性从迷茫到惊讶,再到迷茫的一系列情绪变化。人类女性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喝下,她只喝了半瓶,另外半瓶灌进了布鲁姆嘴里。

    想到这是人类制作的东西,布鲁姆用力将嘴巴里的药水吐出来,睁开眼睛愤怒地瞪她。

    人类女性不解地问:“你吐出来干嘛?还有一点快喝下去,你身上的伤太多了,止血药剂多少能帮助恢复一些。”说着再次将药瓶抵上布鲁姆的嘴巴,手指掰开他的下巴把药强行灌了下去。

    “我们差一点就死在森林里了。”人类女性望着不远处的森林,心有余悸地说,“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雨林里真的有守护者。”

    布鲁姆看着阴沉的天空没说话,他感受着身上疼痛,心想:我是人类,可我和外面的人类不一样,我是森林的孩子,妈妈为什么没有认出我......为什么把我当做敌人?是因为人类站在我边上,误以为我和外面人类一样吗?可、可我身上还有妈妈的力量,妈妈没有认出我身上的力量吗?

    他按上自己右胳膊,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疼痛和委屈促使他再次流泪。

    人类女性诧异地睁大眼睛,有些无措地说:“你哭什么?我、我包扎伤口没这么用力吧?”

    她手上放轻了力道,小心的用布条将布鲁姆腰腹上的伤口裹住。人类女性身上只有些轻伤,而布鲁姆浑身是血。他一直不躲避森林守护者的攻击,试图靠近它,如果不是身体本能避开致命的攻击,他此时可能已经命丧森林。

    人类女性找了根树枝当拐杖,她想要架起布鲁姆往有人烟的地方去。布鲁姆努力翻身避开她的触碰,他恹恹地想:我现在打不过她,但我不会让她在我身上留下更多的人类气息。等她离开我要重新进入森林,我宁可死在妈妈的手下,也绝对不要和这些肮脏的人类在一起。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被石头撞迷糊了?”人类女性抓着他的胳膊用力往自己身上架,但对方一点都不配合她。“天要黑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配合我一点,前面就是村子应该有医生——”

    “不要碰我!很脏!”布鲁姆用力推开人类女性的手,他现在想找个河跳进去把自己从头到尾洗一遍。

    “脏?”人类女性看了看布鲁姆满身的泥浆和血,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可没洁癖,不嫌弃你脏。别在这时候开玩笑了,再这样下去你伤口会感染的。”

    人类女性强行架起无力反抗的布鲁姆,半拖半拉地艰难前行,赶在在天黑前进了村子。

    她向村民求助,村上的人得知她的身份,赶紧喊来了村长。老村长连鞋都没穿好,一路狂奔过来。

    当他看见狼狈的两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不停地拍着胸口说:“罗西小姐你怎么受伤了?!您是到森林里了吗?这要是出了事公爵大人肯定——”

    “我没事,今天的事情不要和其他人说。”人类女性翻了翻腰上的口袋,掏出几枚银币放到桌子上,“身上只带了这点钱,先帮我们治疗,明天回城我再让人给你补齐医疗费和住宿费。”

    “啊、不不不,不用钱不要钱。”老村长两手把钱币全部推开,“哪能和您要钱——医生很快就到,俺先安排人给您准备洗浴。”

    “先给他洗,给他换身衣服。”人类女性想起这人快死了还不忘干净的样子,有些好笑地说:“麻烦给他找身新衣服,他有洁癖。”

    布鲁姆被两个青年架着泡进水池里,他没有力气挥开他们,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搓揉。布鲁姆将双手浸没在水中,调动身体里的魔法力量,试图汲取空气中的自然元素补充体力,却不想感受不到自然之力。

    妈妈断开了和我的链接。布鲁姆在热气中绝望地想到,它不要我了。

    “你怎么又哭了?”

    人类女性带着医生给他疗伤,看见布鲁姆脸上的泪痕心里很是诧异,她活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哭的男人。

    她伸手试了试水温,嘀咕说:“也不烫啊,水里混了止血草,不应该感觉疼啊。”

    在医生用治愈术给布鲁姆疗伤的时候,人类女性也脱掉靴子把腿泡进药水里。她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偏头看向布鲁姆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今年刚入学的吗?”

    “我叫德洛丽丝。谢谢你在森林替我挡下攻击,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会交代在森林里。”德洛丽丝想到自己成天担惊受怕的老父亲,他如果知道自己跑进森林肯定会气过去。

    她小声警告布鲁姆:“今天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如果我爸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

    “不过,能亲眼看见森林守护者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这种传说中的精神体生物比我想象得还神奇,它至少能变幻出三种形态,力量也强的可怕。”

    “万幸我们逃出来了。”德洛丽丝拍拍心口,回想起森林守护者凶狠的模样多少有些后怕。“不知道被送回去的鸟蛋怎么样了,希望宝石鹦鹉不会因为蛋沾染了人类气息而抛弃它。”

    斑斑的蛋上也有人类的气味,可斑斑没有抛弃它的蛋。布鲁姆崩溃地想:是因为它们是一样的吗?他们是同类,而我是森林里的异类。我和动物们都不一样,我和妈妈也不一样......因为我是异类,所以妈妈才会抛弃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到森林,回到妈妈身边?

    “......你怎么还在哭?”德洛丽丝用手肘抵了抵布鲁姆的肩膀,见对方毫无反应她不禁担忧地问医生:“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中毒影响声音了?”

    “额,这位先生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后脑勺受到了撞击,可能意识不太清楚。”

    “意识不太清楚?”

    “意识有些模糊,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德洛丽丝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布鲁姆,再次询问:“你还好吗?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是谁?”布鲁姆想,我是人类吗?还是森林的孩子?我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既不像森林里的动物们,也不像这些人类......我是异类。为什么我之前在森林生活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德洛丽丝看着他迷茫的表情顿感不妙,连忙问医生:“他是不是脑子被撞坏了?你快检查一下他脑子有没有损伤。”

    “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布鲁斯......布鲁斯.布鲁姆”我连名字都和人类一样。布鲁姆想,当初为什么不听绿绿的话,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想到死去的好友布鲁姆的心开始抽痛,泪水不断从他脸上滑过。

    德洛丽丝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继续问:“那家在哪里?爸妈是谁还记得吧?你的导师是谁?你不会全忘了吧——别哭了,我明天带你到学院调档案看看,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

    德洛丽丝从未像现在这样烦恼。

    布鲁姆倔得跟牛一样不愿意和她到学校,她又劝又哄,好不容易拉着他跟自己到学校档案室查找学生资料。结果她不仅没找到布鲁姆的学生档案,还发现布鲁姆忘记的不止是自己的身份,他连书上的字都忘了!

    “登记过的学生资料都在这了。小姑奶奶别翻了,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

    “那怎么办,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公民证呢,到教会问问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也没有了,”德洛丽丝倒在资料堆里苦恼地说,“估计是被河道里的水冲走了。”

    “那可不行,没有公民证教会核查的时候会被抓起来审问的。”

    抓起来审问?布鲁姆听着两人的谈话警惕起来,他们想把我抓起来!不行,我不能被他们抓住。他看向打开的窗户,背后的手聚集绿色的魔法光芒,准备把面前的两人打晕,然后从窗户跳下去逃跑。

    “别担心。”德洛丽丝瞅见布鲁姆不安的表情,长叹一声说:“我先带你去教会补办公民证,其他的之后再说吧,唉。”

    她拉起布鲁姆的手带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教会登记很严,就算是我的身份去......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不要记岔了啊。”

    “昨天医生给你测骨龄是十八岁,居然比我小一岁......”她掰着手指给布鲁姆编造临时信息,“其他信息就先和我一样吧,莱戈若王国绿茵城人,是学校交换生......”

    德洛丽丝说了一大串,布鲁姆一直低头看她牵着自己的手。他在犹豫,他感到矛盾:她是要我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吗?她不怀疑我吗?我要继续跟着她走吗?

    “啊对了。”德洛丽丝停下脚步,布鲁姆险些撞到她。

    她露出狡黠的笑,伸手拨了拨布鲁姆的长头发,说:“你得把头发剪了,莱戈若男性不留长发。复古派已经过时啦,该做出新的改变了!”

    布鲁姆看着她猫儿一样的绿眼睛,再次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说:“好。”

    ——↓——↓——

    “出乎意料的,”布鲁姆对安娜说,“融入人类社会比我想象的容易,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你猜这是不是因为同类间的包容性呢?”

    你这么问出来,肯定不是。安娜想,人的[同类]是[同一群人],人们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圈子里只接受与自己相似的人。一个异类想要融进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需要不停的模仿他们、伪装自己,至少‘外皮’得和他们一样。

    “刚开始我觉得很惊奇。”布鲁姆用魔法在空气中写出几种不同的文字,他说:“在森林里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叫声,它们会通过叫声来寻找同类。但人很奇怪,明明是一个族群,却要创造出数十种语言将自己区分开,甚至同一个词语的发音轻重,也会作为判断对方身份的线索。”

    “有段时间我很努力的学习,试图融入他们。”布鲁姆微笑着说,“后来我发现我没必要去强行挤进他们中间,人类和野兽有一点很像——慕强。强大的力量会吸引他们,不需要主动迎合,他们自己就会扑上来,不断的为我完善身份。”

    “不过......这是有前提的。”

    “我必须和他们一样——至少外表得是一样的。”他按住自己的右肩膀,“残缺的身体使我被亲生父母抛弃,如果他们发现了这个事情,那我将再一次成为异类......森林里的异类,人类中的异类,无处容身的异类。”

    “我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布鲁姆换了一种充满悔恨的语气说,“我总是在犹豫,我想摆脱过去的生活,却又不断的怀念它们。这些矛盾的情感总是害我做出错误的决定。”

    ......↓......↓......

    几年过去了,森林并无大变化。

    布鲁姆走进迷雾屏障中,用魔法将自己身上的人类气息掩盖,利用身上微弱的自然之力寻找进入森林正确的方向。

    他就要离开这片土地,和德洛丽丝回到她的故乡。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现在的感受,森林抛弃了他,也养育了他。离开前他想再看看这片养育他的森林,再看看曾经的朋友们——还有妈妈,至少亲口向它告别。

    布鲁姆隐匿气息悄悄观察鹦鹉斑斑的树巢,几只五彩缤纷的鹦鹉扑落在树枝上,窝里的雏鸟探着脑袋张着嘴巴,等待父母的投喂。其中有一只幼鸟身上长着绿色的羽毛,它的喙是橘红色的,布鲁姆知道不久后它会拥有像绿绿一样赤红的短喙。

    埋葬绿绿的地方长了一地的小花,这是他之前种下的花,花苞还没有开。布鲁姆蹲下来,手指拂过彩色石子围成的圆圈,魔法力量催开这些缤纷的花朵。

    嘶嘶——

    一条黑眉蛇从湖底游上来想要靠近他,布鲁姆用魔法轻易控制住黑眉蛇的动作。他拎起黑眉蛇,和它的竖瞳对视。

    “嘶嘶——”蛇在对他说什么,布鲁姆已经听不懂它的话;他现在会了数种人类的语言,却失去了森林的语言。

    他自顾自地说:“如果当初没有听你的话......算了,丽丝说得对,没有如果......异类就是异类,迟早要被抛弃的。”

    他恶作剧般捏住黑眉蛇的七寸,蛇扭动身体挣扎着。布鲁姆没为难它,随手将它丢到地上。黑眉蛇向他身后窜过去,布鲁姆不用回头也知道后面站着谁。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森林守护者,然而手心不断溢出的汗昭示着他的紧张。

    “妈妈。”布鲁姆将身上微弱的森林力量扩散出去。

    森林守护者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藤蔓攀上布鲁姆的身体,试探着辨认着。

    布鲁姆碰了碰抚摸自己脸颊的藤蔓,深深吐出一口气,轻声对它说:“我要走了。”

    森林守护者不明白他的话,用藤蔓轻柔包裹住他,检查自己的孩子是否有受伤。感觉到布鲁斯身上浓郁的人类气息,它开始使用力量净化布鲁斯,净化的感觉让布鲁姆感到痛苦。

    “不,不!停下!”

    藤蔓越缠越紧,布鲁姆想要扯掉手臂上的藤蔓,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右胳膊在一点点的消失。

    恐惧像老鹰的爪子擒住了他的后颈,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森林生物中他是异类,如果失去手臂那在人类中他也会成为异类。

    ——↓——↓——

    “它真的很无情。”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长时间的说话让布鲁姆的声音变得嘶哑,“失去手臂后我被迫待在森林里。为了拿回手臂并逃出去,我偷走了它一半的力量。我已经和真正的人类没有区别,会利用他人的信任,去欺骗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离开了雨林,逃得远远的。刚开始我每天担惊受怕,害怕它会追上我,再次拿走我的右臂。”

    “幸好有丽丝,”提到德洛丽丝他声音变得温柔,“在丽丝的陪伴下我重新获得了安宁。丽丝是比野兽更理性、比人类更感性的存在,她像火焰一样纯粹、热情,带给人温暖和力量。只要她陪在我身边,其他都不重要。”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些炫耀,他开始说起德洛丽丝和他的事情,说起他们的爱情。

    为了更好的在人类世界生存下去,布鲁姆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悲惨的身世——他的身世的确很悲惨。德洛丽丝被他半真半假的凄惨身世所感伤,她悉心照顾布鲁姆,亲自教导他学习。

    他学得很快,在人类的标准中他各个方面都很优秀。

    布鲁姆喜欢德洛丽丝身上的热情,她旺盛的生命力像火焰一样温暖着他的心。当他意识到这份爱意后,毫不犹豫的向她告白,他的表白内容很大胆很直白,德洛丽丝是红着脸答应了布鲁姆的求爱。

    “然后我就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她不放。她太美好了,稍微放松就会有许多追求者扑上来。”布鲁姆轻笑出声,“当初我对她说[我没有向你求爱],这句话在人类耳朵里居然是[我不会和你结婚]。”说着他拨弄了一下左手上绿色的戒指。

    “丽丝为我放弃了很多东西,甚至不惜和她父亲决裂。”他充满爱意又带着恐惧说:“我很爱她,我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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