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窦到家之后,摸索着将墙壁上的灯打开。

    收好的伞仍在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着水滴,在此刻静寂的屋里格外刺耳,闻窦垂眸,盯了片刻,寻了鞋架旁的小缝隙,将伞轻轻搁置在其中。

    走了没几步。

    闻窦又走了回来,找了块小方布轻轻放在伞的顶端。

    陈占的伞借得很及时,闻窦的衣服并没有被淋湿,只是发丝上仍有些小雨滴,家里的窗户大开着,呼啸的风穿透而过,哗啦啦的,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闻窦这才想起来,阿姨今天请假了,走的时候是她让把窗户打开透透气的。

    关了窗,闻窦去洗了个温水澡。

    等再出来时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发丝滴滴答答地向下落着水,打在地板上,取过吹风机,慢吞吞地吹着。

    吹着吹着,不自觉地思维开始发散。

    她实在是摸不准陈占这个人的想法。

    细细算来,这似乎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每一次见面都有些不受掌控的感觉存在,原则上来说,在第一次发现对方的危险后,以她的性格,应当会避之不及才对。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有时总是会有些事与愿违的东西存在。

    比如这把伞。

    “啪嗒”一声,闻窦按下按钮,吹风机停止运作,长发已被吹干。

    看了眼时间。

    八点半。

    已经那么晚了,她完全没发现原来时间可以过得那么快,怎么做数学就没那么快。

    闻窦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丝丝困意,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清水的杏眸变得雾意盈盈,水润润的,像浸了水的透明玻璃。

    奶奶明天才回家,她也就不用等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入睡。

    她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看不清是几岁,闻窦只依稀看清是个生日宴。

    与今日的宴会大有不同,办的很盛大,她看到空中飘着很多漂亮的气球。

    年幼的她随着奶奶在台下听台上的人讲话,梦里的她是个小贪吃鬼,闻窦看到自己一句话没听清台上在讲什么,光顾着吃,吃完一个小蛋糕又伸手拿下一个小蛋糕。

    等这张桌子上的蛋糕被取完了,她才无所事事地抬眼看了眼台上。

    台上站着个看上去年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皮肤像凛雪般雪白,唇色殷红,略带着一点婴儿肥的面颊,神色淡淡,一只手拿着一张纸低着头看,另外一只手拿着话筒在讲。

    梦里的小闻窦惊讶地张嘴,鼓成一个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台上。

    哇——

    “奶奶,台上站着一个漂亮的洋娃娃!”小闻窦开心地扯了扯奶奶的袖子,兴奋地同奶奶分享自己的发现。

    奶奶却是吓得捂上她的嘴巴,警告她不要乱说话,闲了就去吃蛋糕,漂亮这样的词汇是能用来形容男孩的么?

    小闻窦懵懵懂懂地看了眼台上,不太懂为什么不可以这样说,明明就是很漂亮,像……小闻窦紧皱双眉,绞尽脑汁地去想那个词汇,想了半晌还是没想明白。

    这实在是太难为她一个期末语文考了38的小笨蛋了。

    小闻窦跳下椅子,两条小短腿蹭蹭蹭地往别的桌子跑,按奶奶的话不说话找小蛋糕吃。

    前面有一个桌子的蛋糕放的比其他桌子上的蛋糕要多得多,旁边还放着好多盒子。

    小闻窦双眼一亮,冲了过去,开心地拿起一个小蛋糕吃,糖放得有点多,甜腻腻的,不过不妨碍她的开心。

    毕竟平时哪能一次性吃到那么多小蛋糕。

    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喂——嘻嘻,快来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的小破烂吗?”

    小闻窦抬头,看到薛迎穿着破洞裤,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眼睛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一瞬间被吓得手中的蛋糕都掉了,转身想逃跑,却发现身后也站着几个男孩,堵着她的路。

    为首的小男孩推嚷了一下小闻窦,恶意满满地问道:“喂,没人要的小破烂,你怎么不说话?”

    小闻窦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眼角发红,委屈极了,抽抽噎噎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没人要……”

    她还有奶奶。

    薛迎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不以为意地拉长声音,起哄道:“哦——那你把你爸爸妈妈叫来呀,有人要那你爸爸妈妈呢?”

    这话小闻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很敏感,多年的经历告诉她只要不要反抗就好了。

    他们感到没意思就会走了。

    只是害怕仍在身体流窜,身体止不住地发颤,流着眼泪,再聪明,也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薛迎正处在胆大包天的年纪,欺负小闻窦是他们最为乐此不疲的“游戏”,看到小闻窦因他们的话语哭泣,紧张,刺激,成就感,是被家长打骂都无法企及的,哪怕在看到小闻窦落泪也只是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但欺负她本身这件事带来的感觉很快就盖过了这丝不安。

    他们恶意地对小闻窦说着这个年纪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恶毒词汇,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氛围。

    像是恶魔般,肆意妄为,心照不宣地把平时从他人身上得到的不快尽数发泄在小闻窦身上。

    他们不允许小闻窦反抗。

    而小闻窦也不敢反抗。

    但今天这个游戏似乎不小心玩过了头。

    薛迎玩得正上头的时候,用力推了一把小闻窦,导致她直直地撞上了身后的桌子,边缘的小蛋糕和盒子被撞得掉了下来。

    而她的后脑勺也被撞得隐隐发痛。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很好听的声音,还有点熟悉。

    小闻窦捂着脑袋回头,发现是刚才站在台上讲话的洋娃娃。

    神色冷淡,表情酷酷的,活像有人欠了他八百万没还一样,哪怕在看到小闻窦脸上的泪痕时也不起丝毫的波澜。

    薛迎在看到对方时瞬间慌了神,将过错全部推在小闻窦身上,结结巴巴道:“陈……我们在和小破烂聊天,结果她就自己撞上去了,不关我们的事情。”

    小闻窦抽抽噎噎地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地反驳着,“不是的,是他们,先说我……”

    薛迎一惊,朝着周围的人使眼色,其他人瞬间心领神会,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瞬间盖过了小闻窦的声音。

    小男孩的视线在闻窦身上转了一圈,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对比闻窦身上的脏乱和他们身上的干净,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弯绕,不过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转身准备离去。

    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

    ——“小破烂怎么,刚才打算说什么?现在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又没爹又没妈的,你以为谁会给你出头。”

    小男孩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他们走去,语气无波无澜,无事他们的动作,冷冷道:“你们把我的礼物还有蛋糕弄掉了,很贵。”

    薛迎一愣,讪讪笑道:“不是我们啊……”

    小男孩并不信这套说辞,抬手指指上方,语气冷淡又嘲讽,“上面有监控,要看看吗?”

    薛迎脸色一变,他给忘了这回事。

    小男孩疑惑:“还不走吗?”

    好笨的坏人,不走还等着挨打吗?

    薛迎立马带着人逃走了。

    小男孩转身,听到身后一道弱弱的道谢声,声音软酥酥的,像没吃饱的小兔子,“谢谢你!”

    本欲离开的他鬼使神差地走了回来,蹲在小闻窦的跟前,递了一张帕子,示意她擦擦脸。

    小闻窦伸出小手接过,认认真真地把眼泪擦掉,又把帕子递回去。

    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逗笑了,意有所指道:“你就打算这么给我?”

    小闻窦低头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帕子,呆呆地“啊”了一声,“嗖”的一下把帕子藏在身后,脸颊红红的,结结巴巴道:“等我把它带回家弄干净了就还给你。”

    漂亮的洋娃娃确实是不应该有脏兮兮的帕子。

    小男孩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发现她还在原地,小大人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笨。

    ——“你还不走吗?”

    小闻窦坐在地上正在思考怎么把裙子弄地干净一点去找奶奶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眼睛亮晶晶地,慢半拍地跟了上去,拉住小男孩的小手,软乎乎的。

    然后被他甩开,“你的手脏兮兮的。”

    他才不想变得跟她一样脏兮兮。

    小闻窦眨眨眼,“那等我洗洗手再拉你。”

    过了一会儿。

    小男孩纠结地揪了一块衣角,脸色臭臭的,“拉着,只准拉这一块。”

    小闻窦开心地点点头,两小只一前一后地走着。

    小闻窦:“我们要上哪呀?”

    小男孩:“带你去做坏事。”

    小男孩:“怕不怕?”

    小闻窦:“不怕。”

    小男孩:“为什么?”

    小闻窦:“因为你帮了我呀,你是好人。”

    小男孩哼了一声,“笨蛋。”

    他才不是好人,也不想当好人。

    后来的梦就不怎么清晰了。

    只依稀记得薛迎那群人被家长打得屁滚尿流,狼哭鬼嚎的声音。

    闻窦就是在这时忽然惊醒的,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震耳欲聋。

    闻窦伸手摸索着灯,按了下去,却没亮。

    又按了一下,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停电了?还是说跳闸?

    闻窦从枕边拿过手机,准备翻翻抽屉找物业的联系方式,一张写有“陈”的帕子一闪而过。

    静寂的屋内忽而响起一阵铃声。

    闻窦被吓得一颤,眼睛移到亮着的屏幕上,没有备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闻窦挂断掉了。

    她经常接到莫名其妙的诈骗电话。

    但这个电话随后又拨了一次。

    闻窦这才拿起手机接通。

    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在屋内响起,声音低哑,落在静寂的屋内极其清晰,宛如情人间那落在耳旁的窃窃私语般。

    ——“闻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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