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凤禾在御花园绕了半天,最后在莲池前站定,听到不远处似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转身寻着声音追了上去。

    她初心是想瞄一眼来人,却不曾想与其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人面容俊朗,玄衣金甲,腰间系御赐玉带,侧挂一柄漆黑雕纹的唐刀,一见薛凤禾,紧蹙的眉头刹那展开。

    “小公公让人好找。”男子身高腿长,右手无意搭在刀柄上,两步走到薛凤禾眼前。

    薛凤禾不明所以,但面上没露马脚,微微一笑冲男子点点头。

    看装扮这人必然是御前当差的,只是他腰间别的唐刀,却不是大魏常用的样式,想来不是普通侍卫那么简单。

    男子颔首回礼,侧身探手,“走吧,喜公公想必等急了。”

    喜公公?这人陌生,估计是秦赋即位后,新调上来的人。

    薛凤禾不宜打草惊蛇,于是跟在男子右侧,眉眼带笑,“大人怎么称呼?”

    “褚怀良,现任于殿前司。”褚怀良垂眼,心觉此人生得瘦小,身形又不符,大抵和贼人无关,于是语气放软不少,“公公别怕,我与喜公公有些浅交,他今日身子不爽,托我来寻你。”

    “新帝登基,人事代谢,宫人不足,难免调任。御前不比旁处,公公日后难免费心。”

    听这意思,薛凤禾略微思量,便摸清了状况,于是点头,抱歉道;“褚大人辛苦,来寻我这个不识宫路的小子。”

    阴差阳错,赶鸭子上架,薛凤禾没辙子逃,只能顺着褚怀良的话接下去,而且听他的意思,这差事是在秦赋眼皮子底下。

    本就不是真公公,假冒要是再舞到皇帝身前,那真是不要命了。

    所以她必须找个法子逃开,中途好几次薛凤禾以小解为借口想要溜走,可这人一步一守的,硬生生的将薛凤禾逼到了宣明殿侧旁耳房。

    同薛凤禾一样打扮的人站了一行,所谓的喜公公正喜笑颜开的同一位医女模样的人并肩走来。

    薛凤禾定睛一看,那不是殷医女是谁。

    “喜公公,这位可是候在御花园里的小公公?”一路走来,薛凤禾的行为多少令人费解,褚怀良生性多疑,侧眼睇过身旁的小太监,随即试探道。

    听见动静,老太监紧忙弓腰跑了过来,他挤着笑冲褚怀良作揖,而后转头眯眼在薛凤禾脸上细瞧。

    脸白无须,容貌端正,但生得有些过分阴柔,喜公公目光略斜,注意到薛凤禾身上款式有些旧的蓝灰袍子,眉头紧了紧,这人面生不说,还不修边幅,面圣就穿成这样?

    突如其来的嫌弃眼神让薛凤禾瞬间茫然,她僵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蜷缩在手心,牙齿微微咬在舌尖上,一边祈祷,一边想着万一被认出,该以什么借口全身而退。

    良久,喜公公瞥开眼,“模样……眼生,好像……”

    “小禾子!”恰如其分的女声打断老太监公鸭般的嗓,仿佛天籁般将薛凤禾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下一刻清风拂面,药香徐徐,迎面之人,一身灰白布裙,青丝高束绾成髻,不着钗环,不施粉黛,挎着木箱满脸笑容的走来。

    “你不在浣衣局当差了?”女子冲薛凤禾眨眨眼。

    薛凤禾当下神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在了,多谢医女挂念。”

    殷执岁莞尔一笑,转头对喜公公道;“这是小禾子啊,公公不记得了?原是在刘公公手底下当差的。”

    这位刘公公三月前就出宫颐养天年了,没人会刨根问底出宫打听小禾子这号人,所以殷执岁信口胡来,倒也没有谁能佐证是假的。

    听此,喜公公佯装大悟,走上前又细细瞧了瞧,笑声道;“呦,这一提,咱家确实有点印象。”

    他冲褚怀良又一拱手,满脸堆起笑,“奴婢身子不爽利,老眼昏花,真是辛苦了褚大人。”

    褚怀良若有所思,看了眼殷执岁,心中依旧疑虑半存,但见问不出什么,于是作罢还礼,“公公客气,您忙。”

    说罢,褚怀良转身离去,走出宣明殿大门,他身后赫然出现几个身着玄服的人,低声道;“大人,各宫里搜了个遍,还是没找到。”

    “冷宫搜了么。”

    “回……大人,没有。”

    “率一队人随我去冷宫。”褚怀良剑眉紧锁,一手压在剑柄上,顿了会,侧身回望宣明殿,沉吟道;“找两个人盯着里头的医女和小太监。”

    耳房侧。

    殷执岁知道薛凤禾出来难于登天,如今在这里遇见恐怕是有什么急事,于是便从药箱里拿出一罐栀花膏塞到喜公公手里,“榕慧姑姑一向喜欢这个香,公公正好借花献佛。”

    宦官虽没了根,但也耐不住深宫寂寞,总会想有个熨帖人儿说说心里话,这便有了对食,那位榕慧姑姑就是喜公公的相好。

    喜公公接过香膏,了然一笑,“医女客气了,训话咱家就对小禾子免了,医女可要珍惜这半炷香时间。”

    闻言殷执岁点头,拉过薛凤禾走出宣明殿,倚在某个墙根,环顾一圈后,小声道;“薛寺丞暂且无事。”

    薛凤禾松了口气,“我想他们如今也不会动手。”

    “朝堂势力盘根错杂,秦赋想必不会任人宰割。”

    “话虽如此,但凤禾你还是要尽快查出真相,不然薛寺丞在诏狱里难免煎熬。”殷执岁提醒。

    这真相实在令薛凤禾头大,查了有小半年,所谓的真相就是没有真相,说白了这桩案就是无稽之谈,而她舅舅进诏狱九死一生,也不是因为什么案子,而是因为得罪了人。

    或者说,是查了什么,碰到了别人的逆鳞。

    舅舅一向不与她说朝堂之事,所以她不免像无头苍蝇,东查西查枉费时间,但幸而秦赋造反,有些人跳脚,让薛凤禾抓住了些端倪。

    秦赋手段雷厉风行,安于现状的官员必然心生怨怼,现在表面虽是天下太平,但内里必然分庭抗礼。

    早些年她听舅舅说过这位异姓王,他的名声在西南独树一帜,即便她揣度不出秦赋心思,但新帝登基,首当其冲便是新政变法,这帮老顽固抱团取暖,想必他也是举步维艰。

    如若鹬蚌相争,那她的局面会不会豁然开朗。

    既要撑起渔翁的角色,必然得熟谙朝事。所以御前差事,虽是烫手山芋,但只随旁听政这一条,她便推脱不来。

    薛凤禾咬咬唇,神情坚定,“执岁,我有步险棋要走,这公公恐怕当定了。”

    想起从前薛凤禾与秦赋有过一面之缘,殷执岁在脖子前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脸上隐隐担忧,“若被认出来,是欺君罔上,要杀头的。”

    “赌个侥幸喽。”薛凤禾宽慰笑笑,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道;“对了,你可有金疮药,或者那种利于伤口愈合的药。”

    殷执岁略有狐疑地扫了薛凤禾全身,从药箱里掏出一小瓶金疮药来,“你,受伤了?”

    薛凤禾将药瓶藏在袖子里,并不打算告诉她赵岐川的事,于是敷衍道;“防着以后,有备无患嘛。”

    殷执岁努努嘴,一张俏丽的小脸上眉头蹙着,张望了一圈,凑过来与薛凤禾耳语,“快些回去,我总感觉有人盯着我们。”

    此刻某个树上的两个玄衣人打了个喷嚏。

    “小声些,叫人听见。”

    “听不见,我俩都听不见人家说啥呢。”

    “你说大人也真是,别人对食也要我们盯着。”

    “嘘,大人怕行□□之事。”

    送走了殷执岁,薛凤禾重新走进宣明殿,喜公公见了她,也没多浪费时间,推她走向队伍末尾,嘱托几句,便领着这一行四五人走进正殿。

    殿还是那个殿,贝阙朱宫,白玉石阶纵列排开,迎上两侧帘帏,中央明台高座,龙袍端然。

    “陛下,人到了。”喜公公跪在身前,薛凤禾也随着一帮人照猫画虎地磕头下跪。

    她小心翼翼抬起眼皮,瞄向大魏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弑君谋反而上位的皇帝。

    一面之缘不曾真切瞧过,今日远远一观,这位赫赫有名的天子竟是五官分明,眉眼英气,气质深沉内敛,与矜贵并持的风流人物。

    此时秦赋合上奏折,单手支在脸旁,有些懒散开口,“都抬起头。”

    抬头?薛凤禾有些懵,微偏过头扫了眼这一行人,才发觉这些小太监都有一个共同点,长得好看。

    薛凤禾眉头愈发紧了,细想昨夜赵岐川与她说的,也不一定是空穴来风,但她自认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断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道理,加之从前就听闻秦赋不近女色,所以她迅速打消原有荒诞的想法。

    她牙齿半阖在唇上,思及一排秀色可餐的小太监,豁然开朗,难不成这厮是个……

    断袖!!!

    短短几秒内,薛凤禾脑子转得飞快,贸然生出的旖旎想法,反复强调着千万不能让秦赋看见赵岐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薛凤禾冷不防哆嗦一下,再不知抬头对还是不对,犹豫半天才微微扬起一小点下巴。

    她心理活动丰富,情绪难免外露,这种细小变化普通人是不会在意,但秦赋不是普通人,他敏锐的要命,骨骼分明的手一指,语气冷峭,“最左边,抬高。”

    刚才薛凤禾被喜公公安排在最后头,进入正殿后,一侧排开,最左侧正好是她的位置。

    薛凤禾心乱如麻,硬着头皮把头仰起一点。

    “你……”秦赋目光顿在薛凤禾脸上,冲喜公公略一摆手,喜公公是个人精,见此便引着那一行小公公出了大殿,还顺手关上了宣明殿的门。

    咯吱一声,薛凤禾的心几欲冲跳出来,她不敢看向秦赋,敛下眸紧盯自己鼻尖。这人,是认出来还是没认出来,是要死还是要当男宠。

    半晌,秦赋复又开口,说了声不错,薛凤禾不知何意,便见他起身,从案桌前绕开,走下木阶,踱步来到薛凤禾身前。

    “叫什么名字?”秦赋询问。

    薛凤禾咽了口唾沫,哑声回道;“小...小禾子。”

    秦赋点点头,一双打手攀在薛凤禾下巴上,像菜市挑选鸡鸭般随意摆弄,“眼疾何时得的?”

    眼疾?薛凤禾没摸到头脑,她垂着眼,却忽然在圆润秀挺的鼻头上找到答案。

    刚才她紧张,一直盯着鼻头,想来在秦赋眼中便是一副对眼相儿,他说的眼疾难不成是指这个?

    她努力对的狠了些,试探道;“从小。”

    “从小?”秦赋语气愕异,松开嵌住薛凤禾下巴的手。

    他手一松,薛凤禾忙不迭低下头。没认出来,她松了一半的气。

    秦赋看向匍匐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有几分好奇地开口,“不影响你做事?”

    薛凤禾一怔,脱口而出,“不影响。”

    “那就你日后随驾吧。”

    听此薛凤禾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不开心,她虽打算兵行险招,但也难料这人会是断袖!!!

    能听政是好事,但她到底不是个男的,而且还是个被打入冷宫的先皇宠妃假冒的。好啦,剩下气也不用松了,蜀道难,她薛凤禾已经难到半截入土了。

    心里头一团乱麻暂且不说,面上薛凤禾还是兢兢业业叩首谢恩,在听见秦赋说退下后,垂头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待退出大殿,喜公公便急溜溜地跑过来,扯过她手臂将她推拉到耳房旁,低声道;“今上看中你了?”

    此话一出,更让薛风禾确定了心中猜测,她攒眉,有些疲乏点头。

    见模样,喜公公自知她不想多说,打发两句,送走了薛凤禾,他远远看着单薄身影,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看好这崽子,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哪怕挨过一刀,身上还是有些骨气在的,这生硬的叫他撅屁股侍候,确然强人所难。

    不过富贵险中求,这孩子日后会晓得此理的。

    往冷宫回的路上,薛凤禾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在途经御花园时,果不其然,老远就瞅见殷执岁跌跌撞撞冲自己跑过来。

    这样匆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怜薛凤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能端正好心态,小跑着迎了过去。

    殷执岁上下抚着胸口狠狠吸了口气,随后攥紧薛凤禾袖子,仓皇道;“冷宫被禁军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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