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睡着啦?”

    一双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将我从5年来浮浮沉沉的职场往事中拉回了现实。

    我转头看向和我并排做的亦师亦友的前辈超英姐,她也是在这里暖到过我的一缕微光。

    “发了会儿呆哈哈。对了,有件事儿想跟你说下:我辞职了。”

    这些日子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主要是不知如何开口和她道别。

    在我被边缘化的三年里,宋薇一有机会就各种穿小鞋给我,甚至连吃饭的机会都不放过。

    有段时间,她不知哪里学来的管理方法,群里邀大家一起食堂吃饭,美其名曰“加强内部交流,增进团队感情”。她手动艾特了除了我之外的同事们,把整个团队的气氛搞得无比尴尬。

    超英姐是几个同事中唯一一个敢正面对宋薇的不合理要求说不的人。

    在诸如此类宋薇带头孤立、排挤我的事情发生时,她也是明面儿上护着我的人,比如找借口不跟她们一起吃饭,转而陪着我一起吃饭。

    见有好的采访机会我被搁置一边时,也会趁需要人手的时候当着几个同事的面儿对宋薇说:“舒然有拍摄方面的经验,不妨叫她一起啊”。

    在我情绪内耗最严重,精神状态很差劲的来上班的某天,超英姐也试图引导过我另一种生活:“最近看了一个博主辞职后拍的彩云市的旅居生活真的很不错,我看视频也挺火的呢。”

    我知道她是在鼓励我既然在这里耗着不开心,不如考虑换一种人生活法。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被困在自己的情绪低谷里,没能走出来,更没有跟她讲过我的爸妈在我人生规划上的控制欲有多强。

    “终于下定决心啦。是找到下家了吗?怎么这么突然?”

    虽然超英姐不希望看到我一直被打压着,但突然听到我辞职的消息还是有些惊讶。

    “没有,我裸辞的,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下自己。”

    “你怎么想的呀?之前鼓励你走出去寻求新机会是因为你那时候28岁,现在你30岁了还裸辞!你看看现在这个大环境失业率这么高,网上一堆人吵吵不好找工作的,你……哎”

    超英姐语气有点急了,却也是真替我的决定犯愁了。

    “没事儿。要对我有信心,我这个状态不太适合直接进入下一个职场,我主要怕再遇到一个人品低下的领导,感觉得花点时间休整下再找工作。”

    我冲她笑了下:“大不了我自己冲自媒体赛道单干呀,这几年技能还是练就了些的,就看流量喜不喜欢我了嘿嘿。”

    “哎,既然想清楚了,那就勇敢前行吧。好在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小房子,还没有房贷,压力也小些。咦,杨柳知道吗?那个人,你们还联系吗?”

    “哦,本来今天想一并告诉她,请你们俩吃饭道个别的,结果杨柳姐说她调休了,明天要请我吃饭聊聊。”

    “应该告诉她下,顺便看看那个人的态度。那咱俩要不等你月底那天办好手续再约饭?”

    “好呀,到时请你吃大餐以表感谢。”

    下班了,我们一起走出了办公楼。目送超英姐扫开了一辆小黄单车骑远后,我转身步行回家。

    隔天请我吃饭的杨柳姐是经济部的同事,她比我早半年入职这家单位。在此之前就职过另一家媒体,后辞职也去了南奥州留学深造,只是和我不同学校。

    赵漫在我刚入职带我食堂吃饭时有约过杨柳姐一起,因为都在南奥州呆过,那时两个都在熟悉适应新环境的我们俩自然关系便容易走近些。

    杨柳姐大我8岁,赵漫走后,我和她约食堂吃过一段时间饭,偶尔还会一起饭后街上溜达一圈再回去坐班。

    她比我多了五年工作经验,识人比我准些。我们成为饭搭子的那段时间,她在交流中很快看透了我的性子,提醒过我在职场上说话不要太心直口快。

    她还说我的性子很像年轻时初入职场的她,只是现在经过这几年的社会磨砺,她变得比之前圆滑了不少。

    后来我的差事越来越多,经常不怎么在工位,和杨柳姐的饭搭子关系也就断掉了。但对彼此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起码我们都认为对方都是个实在人。

    在我29岁那年的2月底,我在摸完鱼去厕所的拐角处差点撞上了许久没有寒暄的杨柳姐。

    “你身高有1米7吗?”她打量了一下我,问道。

    “啊?我看上去有这么高吗?我净身高162,穿上厚底鞋大概视觉效果165吧,咋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身高,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没事儿,就了解下。”她意味深长得看了我一眼,便急匆匆回到了工位。

    三天后,当我在城西区的图书馆看着那位和爸妈关系很好的一位阿姨介绍来的相亲对象的背影发呆时,手机屏幕显示杨柳姐发来了一条信息。

    “我先出去接下电话哈。”我低头看手机时,那位相亲对象打了个招呼便拿着手机快走了出去。

    “就简单介绍下你的身高、学历背景、工作情况,再写下对男方各方面的期望要求就好。哦,再发我一张你的照片。”

    杨柳姐莫名其妙索要我的个人信息,说要给我介绍个她前同事家的孩子认识。

    往年我看到这类给我介绍对象的信息很是排斥,心里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很刻意的社交行为,能推就直接不留余地地推掉了。可是那次,我反倒没有了之前的干脆劲儿。

    许是想到了爸妈不停得来拿年龄说事儿,说什么“女孩子年龄再往上就是被人挑的份儿了,不管你多优秀。”

    许是想到了工作后联系上的时常相约年假期间一起旅行的初中闺蜜,李丽,也没能架住这世俗的压力,为了个离异带娃的博士后不顾我们的劝说,毅然决然地追随那个男人去了海天市。

    她临走前特意带着那个博士后请我吃了个饭,他们之前在谈恋爱时我就不太看好。

    尤其得知这个男人还离异带了个上小学的孩子时就直接提出了反对意见,希望李丽再看看别的选择。可没想到的是两个月没联系的我们,再见竟然是在一顿告别饭局上。

    “你到底怎么想的?” 吃了顿不爽的饭后,我私信她。

    “我想的很明白,知道自己要什么。你也看到了他个子不高,也是工薪家庭出身,我俩也算条件匹配,最重要的是他肯包容我。”

    “包容?你就这么容易感动吗?他还带着个孩子呢!”我看到李丽发来的说辞,有点气她这么容易妥协。

    “我不像你在这里拿到了京北市户口,我之前的相亲经历你也知道,这边男人现实得很。跟他去海天市好歹能转成个当地户口,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强些呢。”

    我看着她的这段回话,不禁叹了口气。

    爸妈一再强调的京北市户口竟也成为了现如今婚恋市场的一大重要筹码,步入社会的成年男女们在现实面前已经很难拿出年少时不顾一切爱上一个人的勇气了。

    而我对潜意识所追寻的一场成年人的纯粹爱情的执着感也在李丽离开后有所消减。

    与其说消减,不如说我终于发现自己在29岁的年纪时觉察到了孤身一人的冷冽感。

    所以在李丽走后的没几天里,我接受了那位阿姨介绍来的相亲对象的邀约。

    他个头178左右,是个电子信息行业的高级工程师,大我5岁,稍显木讷,月薪得是我的5倍,只是没有京北市户口。

    我们聊了两周左右,一直是他主动问候,了解我的喜好,甚至在知道我调休后,还说出下次调休提前告诉他,他会选在同一天请假带我一起放风筝。

    约饭时,他也很大方买单,不像很多女孩子吐槽的现在男人都好抠门。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喜欢不起来呢?是我情感上缺了根筋吗?

    还是因为在听到他说:“你还想跳槽啊,你都不知道现在私企的好多人都想挤进你们这类单位呢,我们这种公司太卷了,累成狗!”

    直觉告诉我,他只是看中了我的稳定工作和京北市户口才表现得事事顺从的态度和我相处。这不是我想要的感情。

    爸妈说:“人家想的也没错啊,家里做生意的一般都想找个有稳定工作的顾家女孩子,人家大你5岁是奔着结婚谈的,你马上30了不要这么挑剔了,该稳定了。”

    每次觉得不合适的时候,总能听到这类“年龄大了,不要老挑剔了”的话语。

    长这么大了,爸妈从来不了解我,他们越这样说,我越不想接触他们的朋友介绍来的相亲对象。准确得说,我反抗的不单单是我的父母,更是这个世俗对女子婚恋观的规训。

    “舒然,93年生人,澳尼大学新闻专业硕士学位,在一家报社网站从事英文编辑工作。京北市户口,名下有房。希望男方有房或有能买房的能力。”

    我没有犹豫,趁相亲的那个工程师出去接电话时,直白简洁地将我的需求发给了杨柳姐,并附上了一张工作时被拍到的只涂了个防晒的黄皮素颜照。

    我想传达的意思很明显,我不是什么大美女,但我只接受物质条件齐平或高于我的。

    若杨柳姐对我这般现实要求有所意见,我也正好不用应对这种交易般的认识模式了。

    换句话说,我确实对杨柳姐给我介绍对象这件事有所敷衍或故意用了这般直白让人生厌的回复看看她会不会打消掉这个念头。

    既然等了这么多年,也错过了自己喜欢的还有喜欢自己的两个人后感情状态还是一潭死水,那便顺了这个世俗的现实主义的婚恋观罢。

    有时候,带有愤怒感的顺从也不失为一种无力的反抗方式。

    回复了杨柳姐信息的那天是个周六也是我和那个工程师相亲男的最后一次约饭日。我的世界又回归到了自己一个人,这种孤独静谧的感觉竟也是一种享受。

    令我没想到的是,杨柳姐的效率如此之高,仅过了一天,她便发来了一个男人的信息和照片,问:“觉得可以的话,我把你的小微上的名片分享给他啦?”

    当我看到照片上这个身高1米8左右,一头齐短发,带了副黑框眼镜,一身清爽的衬衫配牛仔裤着装的男人时,楞了几秒。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让我不由想起了曾错过了的听说喜欢了我四年的大学同学栾飞。他和栾飞的眉眼有些相似,这让我不觉间对他多了份亲切感。

    他叫谢之晗,大我4岁,和我姐姐同龄,是个投资人。杨柳姐发来的信息也很直截了当得写明了:“京北市人,89年1月份生人,家里有别墅。现在人在海天市工作。”

    这样的条件确实让想谈婚论嫁的女人们很难不心动,我承认自己也不例外。

    但我更好奇的是怎么会有人把生日月份也写出来还特意写出家里有别墅呢?

    投资人,他也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创投圈的相亲对象,这点让我对他的好奇心更多了一层。

    我很热衷了解不同行业职场人的生存状态,一方面是出于新闻人的好奇探索心理,另一方面也是在暗暗为我的换工作换行业大计做点准备。

    即便很排斥相亲的我,也会在好奇心驱使下和此前的相亲对象们友好交流。

    而我们的聊天内容大概百分之八十都是关于各自职场的奇葩往事,与其说是相亲,倒不如说是职场人士的业余吐槽会。

    我很快同意了杨柳姐将我社交名片分享给谢之晗的询问。

    “他加你后,你不要表现出已经知道他家有别墅这事儿哈。”

    杨柳姐那个微妙的提醒让我觉得更有意思了,看来应该是他父母透露的信息。而这个谢之晗并不知道家人会这么做。

    为了孩子早日成家稳定下来,竟然搬出了这么个诱惑条件让自家孩子的选择更多些。难不成他也是个被父母催着结婚的同类人?

    他并不想和一个图自己家物质条件的人在一起?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追寻着纯粹的感情呢?

    那个时候的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但也只是好奇心。

    隔天,我看到了他的好友申请后便通过了,自此我们保持了半年多的断断续续的线上联系,而和他妈妈关系好的杨柳姐也一直在积极得暗中撮合着我和他。

    只是被他拖到了年末的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却因为他的一句“我有过一个同居了3年的前任,我放不下她,被她拉黑了”闹了个不欢而散,是我主动切断了联系。

    杨柳姐在我切断联系期间也有意无意得替他示好过,我不能确定是他还是他家的意思,我也没直接问杨柳姐,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办法和一个放不下前任的男人在一起,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充当一个疗伤工具人或替代品。

    更不想重蹈我妈的覆辙,像我妈一样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为我那个爸爸生育了两个孩子后却偶然发现她多年的付出竟比不上我爸心中的白月光,一个和他有过同居史却因家人反对在一起而主动放弃了我爸的陌生女人。

    和谢之晗的第一次也应该是彼此人生的最后一次见面上,他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也再次刺伤了我的心。

    “为什么这么突然要走,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杨柳姐带我去了楼下一家披萨店请吃饭,她坐在我对面关切地问道。

    而我看着眼前这个介绍我和谢之晗认识的对我很关照的同事姐姐时,心里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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