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是什么个事儿啊,怎的旁人家不着火,偏偏是他袁家点了?那日街上可有不少人看见那伙儿人上了袁家的门。”

    “哎,要变天了……”

    “可怜穆家三姑娘方才嫁入袁家的门,便遭此大祸,如今就连夫君也死了。”

    清河城内,流言四起,都在猜测袁家满门困于大火之事,是天灾还是人祸,猜着猜着,便都能确定,袁家这是惹了什么不能惹的大人物。

    顾长澧戴上面具,自袁府出来,袁文春瞧着儿子决绝的背影,脚踉跄着,不舍地追上去,他一把年纪,老泪纵横,“你站住!”

    他往前走的脚步顿下来,回过头,在无人之地,终于喊了一声:“父亲。”

    他双膝弯下去,随即叩首,“汀兰在此跪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今朝廷有奸,北境有耻,太子有罪,汀兰有恨!儿子愿弃一身荣辱富贵,以身入局,为天下百姓讨个盛世,予祸国奸宦一个死路!”

    他脊梁弯下去,袁文春颤抖着手将顾长澧扶起,“好、好、为父已知再拦不住你,你走吧……若有朝一日,你心愿已成,一定记得回来,我与你母亲等你。”

    顾长澧缓缓起身,他转身走出去,随后翻身上马,再回头时,他与袁文春说:“父亲不必告知母亲我还活着……”

    若他不能活着回来。

    白发送黑发人,只一次便够了。

    “驾!”

    青年一袭白衣,手执长剑,他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随着一道骏马嘶叫的声音,马蹄飞踏,衣袂迎风卷起。

    从清河城出去,便是淄阳了。

    -

    袁沣的丧事过后,穆青绵算着日子,前去京城之前,回了一趟穆宅。

    而那日她在琴坊闹过之事也已传到了穆云富耳中:“你查账之事惹恼了你祖母,此事,我先替你平下了,你不必再管了。”

    “既是给了我的东西,之前的那笔烂账便要算清楚,不能一错再错下去。说到底,都是祖母的错。”

    “你无错!你事事都做的天衣无缝!”穆云富指着鼻子骂穆青绵,他从前想不明白这个死倔一样的臭丫头为什么肯心甘情愿地嫁给袁沣那个病秧子,原是她一早就想到了今日,只要手里的银钱够多,何时不够她潇洒的?

    “那日是不是你故意将四姐儿放出去,让她带着秦家的人上门来讨公道?”

    青绵听着穆云富这话,无辜地眨了下眼睛:“父亲,您这是说的何话?我恨她还来不及,故意放她出去做甚?”

    “做甚?”穆云富气的吹了下胡子:“自然是让秦家的人来找我和你祖母好好算一笔账!”

    青绵又问:“然后呢?”

    “自是赔了一大笔银子,秦家才善罢甘休!”

    穆云富两手一拍,气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想到秦家从他府上抬走整整十箱财宝,他便头疼。他抬起头,又看向一旁端庄有方的穆青绵,她出嫁时,抬走的又何止是十箱?

    如今,她倒好,惹出这些事来,又跟他说,她要去京城,找穆勤远。

    “你是一早便想着给你爹我上套,打算拿了钱便走人!”

    “父亲这话说的可不是了。”

    她从前是想要留在清河,陪在罗娇身边,本本分分做些小生意的。可她自己哪能想到,她认命一般嫁到袁家去,会遇上萧钰峙。一番纠结之后,才改变了她的打算。

    而秦家的事,若也要怪到她头上,那她可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般想过,青绵便说:“谁能想到,秦家舅舅如此看待他妹子的一条命,用十箱财宝便买了去。若我是秦家舅舅,可不会善罢甘休呢!”

    穆云富抬眼,朝着穆青绵瞪过去:“你这逆子!我看你是故意害你爹我!”

    “爹爹,我这人自来公允,你既做了错事,害了秦月音与我阿娘一辈子,那自是冤有头债有主了,您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因为秦月音一死,就将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了了。您总要出点血才是!只不过是些银钱罢了……”

    只是,不知道如今身在秦家的穆青岚怎么样了?

    自小疼爱她的祖母亲手仗杀了她母亲,想要依赖的舅舅用她母亲的一条命换了银钱,不肯将她想要的公道讨回,而当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穆青岚与秦月音推着她嫁给了袁沣,嘲笑她嫁给一个病秧子,等着看她的笑话。而如今,穆青岚寄人篱下,她那市侩的舅舅与舅母又真的会为她的将来打算吗?

    自然是不能的。

    “只不过一些银钱?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与你祖母被告上公堂!”穆云富听到穆青绵这话,不由地讥嘲了一句:“从前倒没想过你有这等好算计。”

    借穆老太太的手杀了秦月音,又让穆青岚挣扎着走向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父亲,不是我心计好,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青绵定站在穆云富面前,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瞒不过去,她也认了自己做的事。

    她确是故意挑衅老太太,可她没叫老太太杀人。她也确实故意放走了穆青岚,可她没让秦家用钱平事。

    而秦月音与穆青岚会走到今日,不过是因为她二人倚仗着老太太与秦氏,做错了事,还妄图从他们这样的人身上得一个庇护。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穆云富起身,一个气急,便抬起手,冲着穆青绵。

    “是谁将你教成这幅模样这般恶毒?借刀杀人,却还不认?”

    青绵仰起头,看着穆云富抬起的手臂,再近一寸,再蓄一分力道,他就会打下来。

    “父亲,您是要打我吗?”

    因为什么?自是因为前世,她不顾罗娇的处境,私自逃婚,而害的罗娇被愚孝的穆云富冷落至死。

    可是,这结局她不能说,她不能说若她不出手,死的人就会是罗娇。

    穆云富颤着手,他闭上眼,用力打下去。

    青绵看着,在穆云富闭上眼睛的那瞬间,勾起嘴角,也认命般,闭上了眼。

    可过了良久,预料之中的巴掌没有打下来。穆青绵缓缓睁开眼睛,不知何时,罗娇出现,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挨了这一巴掌。

    穆云富看着突然出现的罗娇,打过他的手臂不停地颤抖。

    罗娇只觉她的脸如今火辣辣地疼,眼眶不禁湿润,她回头,将穆青绵护在身后:“绵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今日她做错了事,自是要由我这个做阿娘的替她受罚,是我未曾教好她。”

    “娇儿,你……”

    “阿娘!”

    青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罗娇拦下,“你费劲心思,得此一路,既然打算好了去京城,便去吧。”

    说罢,她又抬头看向穆云富:“老爷,绵儿长成这般模样,我知你是恨其不争,才气不过。可孩子大了,她要走,再回来已不知是何时,又何必因过往之事给你们父女二人之间留下一道隔阂呢?”

    听过罗娇的话,穆云富看向她护在身后的穆青绵,未曾说话。与此同时,罗娇回眸看向穆青绵,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服个软。

    青绵咬了下唇,抬眸看向穆云富:“父亲,此事与我阿娘无关,她何等心性,您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小,她教的是我便是仁心良善,达济天下。是我自己睚眦必报,一心为己。”

    穆云富冷笑了声:“你倒是知道!”

    青绵抬着头,不曾躲避过穆云富的视线,只是直勾勾地迎上去,“既与我阿娘无关,那您也要记得,莫让前尘之事再卷土重来,酿成悲剧。”

    穆云富听此一言,脸上的神色霎时凝滞,穆青绵是以此事提醒他,处理好穆老太太与罗娇的关系。

    说罢,青绵顿了一声,继而又道:“如此,女儿也甘愿,就此拜别。”

    穆云富嘴唇绷直,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罗娇,而后才又看向穆青绵,空气中只剩下沉寂,良久,他才松口:“此事,我答应你。”

    青绵嘴角弯起来,眼睛不禁湿润,她说:“好。”

    她与萧钰峙说好了,申时,穆宅见。

    顾及到萧钰峙的身份,她不便从正门出去,只得从后门出去,再去寻他。

    她离开的时候,翠暖与柳澄追上来,在她包裹之中塞了好些东西:“姑娘,路上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你多带一些。”

    “很重的。”

    青绵蹙了蹙眉,柳澄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免得伤怀,可她越是这样,她便越舍不得。

    “你二人在清河好生等着我,若等不到我回来,想离开,便寻一个可心的人嫁了。”青绵叮嘱她们,随后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柳澄松开手,“姑娘,去了京城,您要好好活,活成您想要的样子。再也不要因为嫡庶身份而被人看不起,困斗半生了。”

    “好。”

    青绵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

    青年身着白衣,一手执着长剑,一手牵着马,站在菩提树下,静静地等着她。

    她抬脚阔步走上前。

    “哭过了?”

    “没有。”

    萧钰峙闻言盯着她,随口道:“可你的眼睛红了。”

    青绵抬头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一直问一个姑娘为什么哭?”

    萧钰峙摇了摇头,可他不懂,遂又问了一句:“为何?”

    穆青绵一袭桃色团花锦衣,面容娇丽,她微红的眼睛隐隐带着笑意:“因为,会被姑娘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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