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复是与正场完全一样的流程,试题为四书、五经各一篇,以及试帖诗一首。

    梁源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是完全不紧张了,心平气定地在草纸上写下答案,润色修改后再誊写到试卷上。

    后面几场也都一路绿灯,对梁源而言,考题难度不算大,甚至比季先生出的那些刁钻的题目简单些。

    第五场考完,他又在县城逗留了三日,等县试成绩出来。

    只方东一人,因囊中羞涩,考完最后一场就匆匆退了房,等放榜那天再来县城。

    考过撂过,既已考完,纠结再多也没用,这几日梁源彻底放下书本,带着苏慧兰在县城里晃悠。

    母子二人都极有默契地避开可能会遇到梁家人的场所,买了些吃食还有可心的小物件,有说有笑回了客栈。

    这一幕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梁源成竹在胸,只等着放榜日榜上有名,忍不住阴阳怪气:“梁弟笑得这般开怀,想必定能通过县试了?”

    梁源上楼的脚步一顿,抬头就见甲班的一位同窗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面色不善。

    这人正是正场考完那日,在饭桌上发脾气的韩志平。

    他虽然通过了正场,排名却不如梁源,只在吊车尾的位置,因此这些天每次和梁源面对面,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梁源也没在意,毕竟成绩不理想,心情不好也是在所难免,大家同窗一场,没必要弄得那么难看。

    只是事不过三,先前韩志平就阴阳过他四五回,今儿又赶在他心情正好的时候撞上来找茬,梁源笑意瞬时收敛,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韩志平。

    他道:“既已考过,成绩好坏已成定局,难不成我整日垂头丧气,考官还能给我再考一次的机会?”

    韩志平被梁源不软不硬怼了一通,脸色涨红,双拳紧握:“梁源你!”

    梁源唇畔含着一抹笑:“难怪韩兄这些天一直唉声叹气,若是考官见着了,说不准会让韩兄当场重考呢。”

    客栈里住着的大多是参加县试的考生,听了这话,顿时哄然大笑。

    韩志平又羞又恼,狠狠一跺脚,瞪了梁源一眼:“梁弟正场得了第一,想必后日成绩出来,也能拿下案首吧?”

    笑声霎时一停,诸位考生犀利的目光落在梁源身上。

    梁源似浑然不觉,只道:“源不敢大放厥词,不要落选,便是源最大的期许了。”

    韩志平恼恨梁源让他被人嘲笑,怎会轻易放过他:“不如梁弟与我打个赌,若是你考中县案首,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若是你未考中,日后也不许再参加县试。”

    众考生大吃一惊,他俩人什么仇什么怨,打赌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人继续考科举,真是针尖大的心眼。

    梁源还未表示,苏慧兰先不干了,上前一步:“你这小子的心思怎么跟蝎子尾巴一样,我家源哥儿赢了,得到的只是一个条件,输了却不能再科举,一看就不公平!”

    梁源肃声道:“输赢的赌注应该是同等重量,韩兄未免太以大欺小了。”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扯着嗓门儿大喊:“不如这样,如果这位梁弟得了县案首,你就不能再继续往下考,如果他输了,就打道回府,再不参加县试如何?”

    大家略一思索,这个赌注确实好。

    若是梁源赢了,他们就去除了韩志平这个竞争对手。

    若是梁源输了,对他们的利处就更多了。

    年仅十岁就在正场得了第一,梁源可是位强敌,若他止步于此,他们这些人说不准会前进一个名次。

    好处多多,何乐而不为?

    韩志平神情变幻了数次,在大家灼灼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那好,赌注就定这个了。”

    方才说话的那名男子又看向梁源:“梁弟,这场赌约,你应还是不应?”

    在苏慧兰满含担忧的眼神下,梁源颔首:“我应了。”

    众人齐声喝彩。

    “梁弟好魄力,为兄自愧不如!”

    “既然如此,后日我们一起去看榜,梁弟与韩兄觉得如何?”

    梁源和韩志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好。”

    韩志平先一步离开,梁源也和苏慧兰进了屋。

    大家没热闹看了,纷纷作鸟兽散。

    房间里,苏慧兰一脸愁容:“源哥儿你就不该应下这场赌约,这赌注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他们就是故意的!”

    梁源自然知晓:“若我今日不应下这场赌约,明日就会有流言传出,说我胆小怕事,不堪重任。”

    苏慧兰义愤填膺:“这这这……他们也太坏了!”

    梁源粲然一笑,给苏慧兰倒了杯水,温言道:“话又说回来,娘为何觉得我一定会输呢?”

    苏慧兰惊呼:“源哥儿你……”

    梁源给自己也倒一杯,润润喉咙,眨眨眼:“娘放心里就好。”

    苏慧兰欣喜若狂,连连拍手:“那娘就放心了,你是不知道,刚才他们说出赌注,我这一颗心啊,都要停跳了。”

    梁源忍俊不禁,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呢。

    ……

    两日后,县试放榜。

    梁源下楼准备去寻方东,被几位考生热情地拉住了,邀他一同前去看榜。

    梁源无奈笑笑,随他们一道去了。

    方东先他们一步,早早等在了木板墙前,手里拿着饼子,边吃边喝水。

    梁源趁机甩开各怀心思的几人,径直走向方东:“方兄。”

    方东面色微赧,递上一块卖相不算好的饼子:“吃吗?”

    梁源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咬了一口,眸光一亮:“好吃!”

    方东咳嗽一声,咽下饼子:“是我娘做的。”

    梁源从善如流,竖起大拇指:“婶子的手艺真好。”

    方东正要说话,被一旁的韩志平抢了先:“梁弟这般悠闲,看来县案首是稳了。”

    此言一出,周遭的考生们纷纷侧目,眼中带着打量与敌意。

    有不明缘由的考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位小兄弟看着也就十岁出头,若他能得了县案首,那咱们这些苦读十数年的人还活不活了?”

    显然是不看好梁源。

    韩志平就看不惯梁源和方东有说有笑的样子,恶意满满地说:“如果梁弟考不上县案首,那日后可就不能再继续考了啊。”

    梁源捏着饼子,回以一笑:“乾坤未定,若我真输了赌约,自会兑现赌注。”

    方东不明所以,他不过是回去了三天,好像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遂低声询问:“你们这是?”

    韩志平耳朵尖,紧忙把他和梁源的赌约说出来。

    这下不仅方东知道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

    方东皱眉,显然对韩志平很是不满。

    其他人大多不看好梁源。

    正场得了第一又如何,在场诸位哪个不是高才博学,县试的最终成绩可是取四次复试的平均分,不过一年仅十岁的小子,县案首绝对不可能是他!

    诸人争相议论,这时衙役出现,将成绩贴在木板墙上。

    考生们一拥而上,个个情绪激昂,拼尽全力往前挤。

    方东想要安慰梁源一番,梁源却直奔前跑了:“方兄我帮你看成绩!”

    方东无奈一笑,只希望梁源能顺利拿下县案首。

    同样身为农家子,方东深知科举的重要性,这几乎是改换门第的唯一途径。

    作为好友,他希望梁源能一直走下去。

    梁源见缝插针,从人缝中挤到最前排,先找方东的名字。

    梁源被推来搡去,视线晃动,废了好大力气才找到方东的名字。

    正数第二。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三十八名,观世音菩萨保佑,佛祖保佑,这次终于考上了!”

    “案首叫梁源,梁源是谁?”

    “杨河镇福水村梁源,不认识啊,以前可没听说过他。”

    与此同时,梁源视线上移——

    红纸上,“梁源”二字明晃晃挂在第一位。

    梁源眼底爆发出惊人的光亮,吐出一口浊气。

    胸有成竹是一回事,尘埃落定又是另一回事。

    亲眼看到自己的名字在通过县试的考生的第一位,梁源心脏剧烈跳动着,甚至有种头皮每一个毛孔都炸开的感觉。

    是喜悦。

    是畅快。

    梁源按捺住狂喜,快速折返回去,都来不及整理被挤得凌乱的衣裳。

    “方兄,你考了第二!”

    “源弟,你是否是县案首?”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可谓十足的默契。

    梁源点头:“是。”

    如此,二人皆露出轻松的笑容。

    那边木板墙前,韩志平几乎整个人趴在上面,不顾旁人的不满抗议,一遍又一遍寻找自己的名字。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我明明学得很用功,先生也说我写得很不错……不可能,一定是出错了,我要去找县令大人!”

    韩志平面如纸色,仓皇而又狼狈,被人踩掉了一只鞋而不知,作势要去找县令大人。

    正场考完后被他斥过的同窗幸灾乐祸:“这可是县试,怎么可能出错,只是你没考上而已。”

    “还有啊,你刚才听到没有,梁源是县案首,你输了,日后可不能再参加县试了。”

    韩志平如遭雷击,整个人呆呆愣在原地:“什、什么?”

    那位同窗催促道:“既然输了,就该履行赌约,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韩志平转动眼珠,眼神空洞无光。

    梁源已经整理好仪容,从小疯子变回温雅书生郎:“再不参加县试太过残忍,只要韩兄同我道个歉,能认清自己的错处,这件事就此揭过吧。”

    其实韩志平正场考得不错,虽不是前列,却也榜上有名。

    只是他太过争强好胜,后面的几场失了心态,从而导致落榜。

    韩志平回过神,当即面红耳赤,深深垂下头,朝着梁源作了一揖:“对不住,我不该因为自己没考好,就针对于你。”

    梁源勾唇一笑:“无碍,希望下次韩兄能通过县试。”

    韩志平又羞又愧,当场掩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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