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雾见他笑而不答,便斟酌道:“裴大人遇到胡大娘,为什么要杀了她。”

    “江小娘子的问题有点多。”

    “我只是好奇,裴大人。”江絮雾仰起头,瓷白的鼻尖晕红,见他的目光都流露着一种无辜。

    裴少韫垂下眼眸,“是吗?江小娘子还是跟我先回去暗室。”

    “外面还有追兵吗?”江絮雾疑惑地道。

    裴少韫颔首,江絮雾无奈,暂时与他一起回到暗室,可胡大娘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死不瞑目,江絮雾知道她是门牙子,自然不会心疼她。

    但她抬眸往四周看了眼,蹙眉道:“我怕她的尸体出现在这里,会暴露我们。”

    “放心,他们查不到这里。”见裴少韫笃定,她不好反对,便跟着他回到暗室,可她的目光一直凝视他手里的剑。

    深怕这把剑会被裴少韫架在她脖子上。

    若是以前江絮雾断然不会这般想,可在撞见裴少韫动不动杀人的举止后,江絮雾缄默。

    她们回到暗室后,江絮雾以为裴少韫会再说威胁她的话。

    裴少韫似乎嫌弃四周有灰尘,坐也不敢坐,于是她见到裴少韫撕碎粗布衣衫的袖口,半蹲下,细细擦拭,俨然在做一桩严肃大事,随即倚在角落里,随身携带的剑斜放一边。

    他注意到江絮雾的目光,泰然自若地道:“江小娘子不歇息一下?”

    “不用,我不累。”江絮雾拘谨,摇摇头,却见他脚边多出一株花草,花冠紫色,似有香味,想来应是从袖子被撕碎落下。

    江絮雾半蹲下,捡起这株花香。

    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看她,“你认得此花?”

    “此花是甘松香,根茎可做香料和药材。”江絮雾擅长调香,也认得大部分花草香料。

    裴少韫眼眸落在她纤细指腹间的干松香上,“江小娘子识香的本事,倒是一绝。”

    “裴大人谬赞,不知裴大人为何随身会携带松香。”江絮雾好奇凝望他,两人一路逃亡,他倒是袖口藏松香花,是何想法。

    裴少韫轻笑:“这是我在胡大娘那边发现的。”

    江絮雾蹙眉,裴少韫轻声道,“江小娘子还是别愁眉苦脸,大约几盏茶,我会带你回去。”

    见他这般笃定,唇角噙着笑意,她也不再思忖,左右这些事跟她无关,她只需要早点回去见到阿兄。

    也不知阿兄会不会忧心过重。

    江絮雾思觉,心中沉闷如雷声来临之前。

    裴少韫洞悉江絮雾的想法,眼眸半垂地道:“江小娘子不用担心你兄长出事。”

    “多谢裴大人开解。”

    裴少韫感受到疏离,不虞地拢眉,又松开,刚刚的一幕好似假象。

    江絮雾并未注意这点,她因忧心兄长,在暗室走来走去,绕了一圈,却走到东南的角落,布鞋貌似踩到了硬邦邦的东西。

    江絮雾疑惑,松开脚半蹲下,用指腹摩挲。

    裴少韫注意她那边异样,正要开口,却看到江絮雾十指转动。

    在转动的间隙,江絮雾听到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她当即转过身,却发现暗室里还有机关。

    一尊佛龛映入眼前。

    上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

    观音慈目,手持净瓶。

    江絮雾眼尖瞥到佛龛下藏着小匣子。

    “这是?”江絮雾正要取出,却听到耳边的呵斥,“小心。”

    眨眼的功夫,江絮雾被裴少韫拦腰护在怀里,待到江絮雾仰起头,却看到前面一枚箭直直插入墙壁上,若是裴少韫没有来得及时,恐怕她会出事。

    江絮雾后怕不已,可手里的小匣子被裴少韫抽走。

    “你?”

    江絮雾见他垂眸,随手将匣子打开,两枚熟悉的香丸让江絮雾眼皮子一跳。

    怎么跟她厢房里的香丸一模一样。

    “原来是在这里?”裴少韫没注意到江絮雾的神色,他眼眸微微眯起,若有所思的神态,让江絮雾敏锐地嗅出什么。

    “裴大人认得出来这是什么?”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一绺鬓角碎发落下,裴少韫漫不经心地想要捻住把玩,可见江絮雾这般好奇,他难得心情愉悦地说:“你可知京洲发生的灭门惨案。”

    “我知道。”

    “这庄子是其中的张家庄,而张家庄跟前朝有关。”

    一说前朝,江絮雾神色凝重。

    裴少韫单手将匣子合上。

    江絮雾没有听到后续,蹙眉地追着问着;“这跟匣子里的香丸有何关系。”

    “江小娘子想知道?”裴少韫挑眉看她,“知道太多,死的会很快。如此江小娘子还想继续听吗?”

    江絮雾被威胁,只能避而不谈,随即想到她也有这香丸。

    若不是因香丸,她才惹祸上身。

    江絮雾沉思,却听到裴少韫玩味道:“既然江小娘子知道这件事,万不要随意捅出去,万一牵连自身,可是无人能护得住你。”

    裴少韫告诫,让江絮雾明白此事此事事关重大。

    她歇了探究之心,随后裴少韫收起匣子,将机关复原。

    暗室外,忽然传来几声鸟啼惊悚声。

    “外面有人?”江絮雾捏紧袖子,神色仓皇。

    裴少韫给予她安抚的眼神,温和一笑,“江小娘子别怕。”

    也在这时,江絮雾才发现裴少韫一直都搂着她的腰,于是她推搡开裴少韫。

    裴少韫并未有恼意,只捻着残留的温香,倒有几分遗憾。

    暗室外,鸟啼声阵阵,江絮雾心中升起不安,凝视裴少韫道:“眼下要怎么办?裴大人?”

    江絮雾话音落下,暗室大门有轰隆隆的声响。

    “走。”

    裴少韫不假思索地牵住江絮雾的手腕,另一只手抽起剑,待到暗室门被打开。

    她跟裴少韫往外走,门外居然有几十余黑衣人等着他们。

    个个目露杀意,顷刻之间便冲了上来。

    “杀——”

    江絮雾面色苍白,万幸她躲在裴少韫的身边,没有受伤,但是刀光血影,她看得心中愈发焦灼。

    随后裴少韫竟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携着江絮雾一路往右边闯入。

    身后的几名黑衣人,穷追不舍,目露凶光。

    可他们跟随裴少韫闯入密林,却发现这竟是一片沼泽地,还有瘴气,他们连忙捂住口鼻。

    可眼前早已不见裴少韫的踪迹。

    -

    丰草长林,葱蔚洇润,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连不已,半晌,江絮雾娇嫩苍白的小脸冒出,她四面环顾,深怕有贼人出现,“好像没有人跟过来了。”

    江絮雾侧身告诉裴少韫,却发觉他一言不发,她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臂洇出血迹。

    裴少韫半垂眼眸,似乎察觉江絮雾的目光,掀起的眼皮子,薄凉如玉石。

    “江小娘子?”

    “你的手臂?”江絮雾停顿了一下,瞧见前面有洞穴,指着那边说:“要不我们歇一下。”

    “嗯。”

    两人来到洞穴,江絮雾发觉洞里宽阔,碎石堆叠,而裴少韫径直往前,他们来到一处空闲之处。

    这时江絮雾注意到他右手的血浸染了整个手臂。

    “裴大人你的手要怎么办?”江絮雾在想要不要出去踩点草药,她曾幼年跟阿兄一起在山上待过一段时间,知道有种小蓟草药能止血。

    可她又想到上辈子,纠结再三,并未直言。

    裴少韫瞥了一眼受伤的手臂,游刃有余地单手撕碎了洇透的袖口布料,旋即撕掉另一只袖口,撕碎包扎上去。

    他简单处理一下伤口,见江絮雾伫立原地,云淡风轻地噙着笑意,“江小娘子是在担心我?”

    江絮雾强忍着剐他一眼的冲动,挑了一块空地,眼眸一直凝视洞穴口,深怕有人闯入。

    她后面一直守在洞口,没听到他的声音,以为裴少韫有自知之明,想着耳根清净。

    可过了一会,她又觉得安静怪异。

    江絮雾狐疑地往后瞥去,却见他阖眼小憩,面色苍白发灰,她轻声轻脚走去,挥挥手在他面前,“裴大人?”

    见他一动不动。

    江絮雾半蹲下,发觉他鬓角冒汗,眉眼紧拧。

    “裴大人?裴长韫?”

    江絮雾观他依旧不动,探出手摸了摸额头,热气让江絮雾抽回手,再看他的手臂包扎的伤势又流血。

    “是热病?”

    他们还在逃亡,可裴少韫竟然发起热病。

    要不要去外头采摘草药帮他,可她凭什么管他,江絮雾踌躇,可到底是过不了良心的一关,便想着要不去找找,要是找不到,裴少韫发热病死在这里,可跟她没关系。

    江絮雾宽慰自己,正要起身,可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

    江絮雾俯瞰往下,见裴少韫俨然醒来。

    醒来的裴少韫少了往日的游刃有余,反而多了几分脆弱,桃花眼也半垂,颇有几分可怜。

    难得见到裴少韫孱弱,江絮雾恍惚。

    “你要去哪里。”裴少韫收敛了笑意,睨向她的目光充满不悦,可因他的病弱,削减了强势,仿佛被卸掉毒牙的毒蛇。

    江絮雾抿唇,“我去摘草药救你。”

    “那你是担心我才去摘草药吗?”

    “不是,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若是没有。你就听天由命,反正我不会给你挖坟。”江絮雾不假思索地说。

    可裴少韫攥紧了她的手腕,眼眸愈发脆弱,“不准。”

    “你要是不放手,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那你就让我死在这里。到时候我变成恶鬼日日夜夜缠着你,你要是敢嫁人,我就索他们的命。”

    见他用风轻云淡说出渗人的话,江絮雾骂他,“你有病。”旋即抽手,可裴少韫死也不放,攥的她疼。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江絮雾气坏地看他,可裴少韫轻笑。

    “你说,你是为了我才去摘草药。”

    这有什么不同?

    江絮雾腹诽,当着他的面却说:“我是为了你才去采草药。”

    “我就知道江小娘子会担心我。”

    裴少韫温笑,信守承诺地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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