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叛军北上支援的消息不胫而走,似是有人故意为之,一批不知是何方势力的人马暗中拖延时间,常常给叛军使绊子。

    首领宣朔勃然大怒,派人调查却得知这批人并不是京城派来的,几番交手试探,还是对其属何方阵营摸不着头脑。

    部队与其牵扯不断,双方僵持不下,明明该是寡不敌众,却多次将叛军置于险境,而这一耽误,显然已经误了北上进程。

    为了使宿州完全收入囊中,以便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宣朔只能派出身边鹰犬,让其连夜纵马疾驰前往宿州。

    宣朔生于南疆,对一些蛊毒秘术早已谙熟于心,靠着蛊毒坐上了统领的位子。接着又专门培养了一批由蛊毒操作的傀儡,为的就是以防出现这种始料未及的特殊情况,身边傀儡依旧可以听命于自己自由行动。

    而安知意——便是宣朔手底下最能干的鹰犬。

    宣朔曾经派人调查过她的身世,幼年丧父,满门抄家,流落南疆,是自己收留了她,还将她救活让她重新有了利用价值。

    宣朔要的就是这种人,这种对大乾国无比熟悉却又恨之入骨的人。更何况安知意能在自己手底下养的一群人里面活下来,能力必定不小,所以便派她此次前去宿州。

    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会一帆风顺,不成想半路竟然杀出来一批不知是何阵营的人。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宣朔也不急于一时之快,便慢慢与他们耗着,反正如今京城皇室腐朽不堪,不管是皇城禁军还是边境官兵,都是一些没用的草包子。大乾已不复当年繁华盛景,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取而代之。

    可他没想到的是,想要吞并硕大的皇城终归不是一件易事。

    *

    如钩的明月挂在苍穹,月华流转,清辉透过纱窗洒在少年脸上,苍白泛青的脸色透着一股死气。刚才没被发现的被血浸染的衣裳还在滴血,不知不觉在地面淌出了一个小血泊。

    多亏安知意身上常备一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否则真不知该怎么为这人治病。

    刚才探其脉络,脉搏沉滞无力便知其失血过多,又因受了风寒脉沉而苦涩,微弱无力,像是常年累月的伤势积累所致。

    若真是如此,那这人要受多少的伤,又有多惊人的意志力才能拖着这副惨败不堪的身躯活到现在。

    安知意不敢想这样的人的过去到底是怎样的悲惨。

    她细细擦拭着少年手臂上的血迹,离近了看,男人侧脸轮廓锋利而清隽,薄唇嫣红如沁了血一般,与苍白面色形成鲜明反差。眉目如画,容貌是上等上的好,无形之中给人一种贵气的感觉,冲淡了深邃五官带来的压迫之感。

    安知意恍惚了一瞬,隐约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见过他。

    许是这么多天来一堆事情积压在心头,让她时不时感到失神,竟然连身旁煎着的药已经散发出浓郁清香,药罐子一个劲地往上冒着水汽,发出“咕咕”声也没有发现。

    “药煎好了,在干什么呢。”

    不知何时,三千青丝垂落在榻上尽数铺开,躺在床上的少年已经醒了过来,一只手枕着头,好整以暇地瞧着安知意,全然不似病重之人。后者竟没听见一点声响,真是奇了个怪。

    他生的是剑眉星目,五官极其俊俏,嘴角笑盈盈的,一派天然的少年意气。

    若不是知道少年伤得有多重,或许安知意也只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安知意麻利熄了火,将汤药一勺一勺舀入青白瓷碗中,一系列的操作极其繁琐,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已经沁出微微薄汗。

    “给你,一恩还一恩,算是还你刚才帮我脱困。”

    安知意将药递过去。浑然不觉自己所说有错,所谓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她不想欠人家的,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父亲教与自己的。

    她的声音带着黄昏的微醺,绵软又清透,温柔的像是能滴出水来,又见她肤如凝脂,樱唇琼鼻,精致含着水光的杏眼灿如春华。

    可谢暻端药的手微愣,半晌没有动静,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碗边沿敲打。

    “你这是做什么,快将药喝了。喝完之后我要问你话了。”

    “问话?问什么?”谢暻来了兴趣,听她说的理直气壮,半点没有犹豫的,看来她是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于是没好气道。

    安知意听出少年的嗔怒,顿时有些莫名奇妙,也不知是哪里惹到了他。见他执拗,喝了药扬眉轻挑看向自己,便也没了刚才的好语气。

    索性直接发问:

    “你是谁?为何要到宿州来?又是如何得知南疆首领要派军队过来?”

    谢暻看到对面那人声音洪亮带着些许不留情面,心道: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报恩。自己可是一喝完药病都没好就要接受她忽然的质问。一时间不知是该笑还是哭。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谢暻凑上前道:“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一恩还一恩,问话?这是另外的价钱。”

    两人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轻扑在她的面颊上,安知意周身被谢暻身上淡淡的清香所拢住,一股清冽的雪松香味萦绕在她鼻端。安知意忍不住慌张,鬼使神差喉头一动,羞赧从脖颈蔓延至耳垂,红得想要滴血一般。

    察觉到气氛过于不正常,安知意迅速拉大二人之间过分接近的距离。

    “你好好说话。”安知意像要掩饰一般快速拢了拢衣裳,接着屋内檀香恢复了片刻清明。

    “我不管你目的是何,南疆的人迟早会来。到时候要是发现你们图谋不轨,宣朔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们迟早性命不保。”安知意顿了顿,继续道:“我看城内百姓对叛军颇有微词,几次三番差点大打出手,如今整个宿州都在监控之下,可要想活命只能忍辱负重,你们切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半晌没听到回话,安知意转身欲走。

    “所以你现在是宣朔身边的人?”

    不知也是不是安知意的错觉,总感觉这人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寒冰里浸过了的一样,冷的似数九寒天刺骨,与之前那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大为不同,不知他为何问起这话。

    “是啊,如今形势你还看不清吗。大乾必死无疑,再多的挣扎也是强弩之末,我来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们别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也算是仁至义尽。”

    其实,安知意并不在乎登上皇位的人到底是谁,她只想为自己的家人复仇,找出那个陷害自己父亲的真凶。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变过心中所求,这甚至是安知意在狼嚎虎穴中坚持存活下去的原因。在此前提下,她不愿看到百姓因为战争而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想再看到无辜人因为统治者的争权而受牵连。

    而现在官员腐败、民不聊生,社会颓败,也早该换一个统治者了,自己所说也不过是顺着大势所趋、时代潮流。

    碗碎了一地。

    谢暻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审视,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说自己是宣朔身边的人,可现在反倒来提醒和自己敌对的人,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谢暻觉得愈发看不清她的心了。

    本打算将她送出京城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再派人暗中保护她。可是几年前,安知意的消息突然就像被雪藏了一般,人也销声匿迹,派下去的人都没能找到她。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在夜里经常因为她的事而辗转难眠,甚至为了找他,亲自到她留下踪迹的地方去寻找,可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成想她现在竟然已为人妇,竟然还是大乾国的仇敌宣朔,可他明明记得宣朔未曾娶妻。

    莫非安知意如今只是一个算不上名分的妾室?

    刹那间,杀意、愤怒、不甘、悔恨各种情绪涌上谢暻心头,逼得他满眼通红。

    安知意没料到自己陈述的是不争的事实,在他眼里竟然如此不可接受。从前她也在父亲耳濡目染的熏陶之下想过要为国杀敌、舍己报国。可自从经过那个沾染了安府几十条人命的一夜,一切都变了,安知意窥见腐朽统治下的混乱和破败。

    如今她只为自己而活。

    这个人想必也是不愿意接受祖国难以避免的结局吧。

    安知意想着让他静一静,于是叹了口气掩门而去。

    *

    次日清晨。

    宋轩羽看着城内井然有序,几日都没什么声响动静的百姓,心里颇为得意,觉得自己轻轻松松就把一座城给攻了下来,已经准备着要向宣朔讨个封赏。

    “老大,老大。”应声望去,竟是自己手下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干什么呢,什么事这么着急。”宋轩羽喝道。

    像是找到了一个靠山一般,这人哭喊道:“老大,这群人真是要反啦,竟嚷嚷着要杀了我!”来人名叫王五,是跟着宋轩羽一同发迹从凉州城出来的。

    其实宋轩羽之前是凉州城内一世袭小地主,家里替他捐了个小官。因爱吃喝嫖赌花光钱财之后还改不了之前的性子,好不容易找到了通过卖情报能活命的差事,便集结了一群小弟,王五便是其中一个。

    宋轩羽一听王五所说,心道这群人莫不是趁着他们人少真想反了,那可得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

    当即起身动行,提着一把大刀,跟着王五前去。

    “就是他,快抓住他。”一粗犷壮阔的大汉看见王五出来后,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断,直直向前奔去。若不是有一旁太守相拦,指不定大汉就要做出什么事来。

    王五眼疾手快,躲在宋轩羽身后。后者自然也是要护着他的,提刀指着那位汉子大骂:“你是想造反吗?告诉你,我的刀可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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