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说出这句话后,赵海梦的鬼影陡然清晰了起来,他记忆里赵海梦的脸也跟着变得清晰了起来。

    “如你所愿,我安静地死了,到死都不知道是谁举报了我。”赵海梦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可是你知道,你很清楚是你害死了我。”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陈浩也一步步往后退。他左盼右顾,希望能找到一个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但教学楼的一楼是架空层,连根树杈子都没有,最近的能用作武器的东西估计只有清洁大妈放在厕所的水桶和拖把。

    而与其跑到厕所去拿水桶和拖把,他还不如站在原地大喊一声“夏至”,看她和她的大刀会不会直接从三楼飞下架空层。

    陈浩深吸一口气,试着跟眼前的女鬼讲道理:“这位姐姐,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扯,但是我现在失忆了,连我爹长啥样我都想不起来,我真不记得你的事了。”

    “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

    她俯下身,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仰视着他:“我不是赵海梦,我只是你所创造出的幻影。换句话说,我是你的心魔。”

    “这里所有的鬼,所有的妖物,都是你的心魔,不是秩序神的,也不是魔魇神的。是你,都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

    陈浩突然觉得身上发冷,心里忍不住将其归咎为跟鬼离得太近,当即往后退了两步。

    他的脚没入一层冰冷薄脆的粉末中,发出沙沙的异响。他低下头,猛然发觉脚下踩的是一层浅浅的积雪,周围的季节不知何时变成了冬天。

    根据他和花辞的商讨结论,里世界的原型应该就是信安岛。信安岛虽然看着阴森森的,实际上气候宜人,基本上没有冬天,更不可能下雪。

    这样异常的天气,想来夏至和楚风翎也会注意到,很快就会赶来……

    他抬头看见眼前的景色,心里一震——这里根本不是学校,而是另一座他熟悉得多的建筑。

    枫城的孤儿院。

    赵海梦的脸突然贴了上来,蒙着白翳的眼睛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陈浩甚至能闻见她身上的血腥味与腐味。

    “你以为你忘记了,就可以洗脱你身上所有的罪恶,清清白白做人,开启美好新生活吗?”

    “罪恶永远藏在你的心里,藏在你的记忆深处,你永远是罪人。”

    忽然,一本《玄理阅读全解》在他眼前砸下,赵海梦的额头被打出一个凹坑。

    她嘶吼一声,脖子以下的部分潜入蜗牛影子中,蜗牛载着她游到旁边的柱子上。

    花辞拍拍手中教辅书的封皮,对她道:“所有人都是罪人,你也不例外,海……”她梗了一下,轻声问陈浩,“她叫什么来着?”

    “赵海梦。”陈浩答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揪了揪小花的脸颊。

    小花“啪”的拍掉他的手,斥道:“登徒子!”

    “对不起,我就是想知道你是真的花辞还是又一个我想象出来的幻影。”陈浩讪讪地放下手,扯开了话题,“你怎么突然来这了,夏至和楚风翎呢?”

    “单纯闲得慌,想出来逛逛。楚风翎被教导主任拉去谈话了还没回来;夏至带着A班的人在和B班打群架,据说副校长和年级主任赶过来拉架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很好,这很夏至。

    照这个进度下去,C班平均分成为年级第一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了。

    赵海梦头上的凹坑在他们说话间完全恢复,她将身体从蜗牛影子抽出,慢慢飘到二人面前。

    “每个人都是罪人……你真的这么认为吗?你真的毫无悔意,毫无歉疚吗?”她撩起头发,露出脖子上狰狞的伤口,一步步逼近陈浩,“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血水漫出她的领口,滴落在雪中。被染红的雪地变化成凝胶似的物质,鲜艳、细小的手臂从中弹出,缠住他们的双腿。只有果仁大小的手掌拍打着他们的膝盖,尖利的指甲勾扯出裤子上的纤维。

    花辞全力用手中的厚书拍打着那些手臂,却无济于事,还把自己的腿打得生疼。她转向陈浩,喊道:“别听她的鬼话!那是魔魇神留在你体内的神力在试图吞噬你的灵魂!”

    “是你的潜意识创造了我,还是魔魇神创造了我,你比我更清楚。”

    “只有魔魇神会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陈浩,离她远点!”

    “我代表着你遗忘的过去,你故意忽略的罪恶。你潜意识中一直对赵海梦怀有愧疚之心,所以我才会以这个形象出现在你眼前。”() ()

    他们脚下的大地摇动了起来,蜗牛的影子开始膨胀,鬼魂的尖啸从地底传来。更多细小的红色手臂从雪中伸出,缠上他们的身体。

    花辞急得直接把手中的《玄理阅读全解》扔到他头上,陈浩疼得龇牙咧嘴,但依然没能阻止周遭环境的异化。

    关键时刻,破开一切虚妄幻影的,是那一声这两天他们刚听熟的“呔!妖精,纳命来”。

    红色刀光落在他们身后,地底的尖啸戛然而止,雪地和那些缠住他们的手臂在瞬间灰飞烟灭,蜗牛的影子也快速萎缩回了原形。

    夏至扛着大刀从天而降,落地时趔趄了一下。不过这不妨碍她翘着兰花指褪下校服外套,摆了个妖娆的pose。

    “怎么样,恶魔之子,讲和失败了吗?”她戏谑道。

    陈浩揉着额头上被砸出来的包,说:“讲不了,全砍了吧。”

    蜗牛从承重柱上滑下,融入树影中;赵海梦的灵魂紧随其后,却被夏至拦住了去路。

    陈浩看着夏至的位置,心中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当即大吼道:“等一下!姐,别在这里开大!”

    但他依然晚了一步,随着又一声嘹亮的“呔”,红色刀光从夏至手中爆出,架空层半数的承重柱被击碎,顿时,整栋教学楼都向着失去支撑的那半边垮去。

    陈浩抓住花辞的肩膀,朝教学楼外奔去。砖石瓦砾追逐着他们的脚步,瀑布般倾泻而下,少量建筑物的碎屑打在他背上,引起一阵阵钝痛。

    这个时候了,花辞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任务,在连自己脚指头都看不见的烟尘中对陈浩喊道:“快!公主抱!公主抱是是增进感情的最好机会!”

    “我连拉着你都觉得费力气!还公主抱!抱了咱俩谁都跑不脱!”

    他呸出说话时不慎吞进嘴里的沙子,咬牙抓着小花的上臂将她甩出了架空层,自己也奋力往前一扑,摔到了安全地带。

    陈浩回头看去,看见夏至在一片废墟中,举着大刀追着赵海梦跑,劈三下看两下再“呔”一声放个大招;蜗牛在废墟的影子中来回穿梭,却迟迟不敢靠近,赵海梦也无法躲回蜗牛的影子里。

    教学楼另外半边没塌的部分也是要倒不倒的模样,学生们惊恐地尖叫着,跑过倾斜的走廊上,试图从被扯断的楼梯那下楼。偶尔有几个摔倒没来得及爬起来的人,顺着走廊从建筑的断口处滑出来,掉在废墟上,很快就没了生息。

    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和驭灵者不一样,脆弱得像水面上的泡沫,甚至不用刻意去戳,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自行破灭。

    也因此,驭灵者守则的第一条便是:非特殊情况下,不得对普通人使用治疗以外的灵术。

    当然,这破守则也只在和平时期有用就是了。

    他的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象,灰袍男子仿佛就在他身后低声呢喃:“为什么驭灵者有保护那些无用的废物的义务呢?就因为他们比我们弱?这是什么道理,正确的做法不应当是让驭灵者奴役那些废物吗?”

    “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强者奴役弱者,神奴役驭灵者,驭灵者奴役废物。这才是‘合理’的社会,这才是我们应该铸造的‘文明’。”

    一声尖叫从教学楼传来,陈浩猛然惊醒,抬头看去,发现是自己那个屁股像陀螺一样坐不住的同桌滑到了建筑的断口处。他两手扒着窗沿,悬空的双脚乱蹬着,却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反而因为身体晃动渐渐有些扒不住窗沿。

    陈浩低声嘟囔了一句“去他大爷的”,脱下身上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校服外套扔给小花,冲过去接住了他。

    蜗牛的影子从他脚下砖块的缝隙间蹿出,陈浩一惊,下意识地揪起同桌的衣领和裤带,准备用他作武器迎击蜗牛。

    一根粉笔从教学楼中射出,钉在蜗牛头上两根触角那部分影子中间,阻住了它的前进路线。

    楚风翎端着一盒粉笔,轻巧地从教学楼的四楼跳下来,“啧啧”两声,道:“你们这次绝对要被退学,说自己是孤儿也没用。”

    说完,又是几根粉笔钉在蜗牛身边,彻底困死了它。

    陈浩略微松了口气,放下满面惊恐的同桌,抱歉地笑了笑。转头狠狠啐了一口,气道:

    “这比学谁爱上上,我反正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考试是他娘的白卷,同学一不注意就会开始学习。我考第一的可能小到令人发指,另外两人一个拉我谈恋爱,另一个拉我打鬼。你个班主任还只会甩锅扔粉笔头。”

    楚风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刚想狡辩点什么,脸色倏忽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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