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对去小倌楼一事,心照不宣地保持了沉默,一个觉得没必要解释,一个觉得没资格询问。

    云修十分在意自己的画,他先是用木炭在地上画好,勾勒得七七八八,才敢上宣纸,下笔谨慎严肃,生怕手一抖浪费纸张,甚至对自己的画作几乎到了精雕细琢的地步。

    秋桐见状,没有多说,只是在他临走前,叮嘱了句“早点回来”。

    然而当天云修回来得很晚,他进村子时,家家户户已经燃起了灯火,炊烟袅袅。

    那属于他的落脚处,也早已经灯火通明。

    云修缓慢地踏进院子,秋桐坐在台阶上拿着刀削木棍,衣衫上落满了木屑。听到声响,只是抬了眼皮,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云修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坐下,将画放到一边,安静地盯着女人手中灵巧的动作。

    未几,秋桐拍了拍身上的木渣,将一个圆润的木棍拿起来,“屋里书桌有个腿坏了,刚好可以重新做个。差不多了,洗洗手吃饭。”

    说着站起了身。

    云修没动,只是仰头看她,眼神幽深冷寂,“我……一幅画都没卖出去。”

    他自以为平静,但是嗓音末尾有些发颤。说完后,他就垂下头,盯着不远处的石头,等着对方的责怪和嘲笑。

    花了她那么多银钱,可最终一无所获,无论是谁都会很生气和心疼的吧。

    他本以为,凭借着还算不错的天资,能养得活自己。如今看来,好像是个笑话。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料中的责难,女人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个字:“哦。”随后俯身将他的画拿起来,“吃饭去。”

    “你……不生气吗?”他抬起头问。

    秋桐低眼瞅他,反问:“生什么气?”

    “我,浪费了银子。”他顿了顿,“有点没用。”

    他原本还想着能够贴补家用。

    秋桐没有多说话,只是伸手把他提溜起来,“吃饭。”

    晚饭后,云修拿出背篓里的画平铺到桌上。

    这是一幅隐士弹琴图,画中隐士卧于岩石之上,松风阵阵,画中人悠闲弹琴,画画之人高超的技术和用笔之细腻,让整幅画充满仙风道骨之韵味和清新脱俗的高雅意味。

    云修皱着眉头,依旧未曾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正要起身,才发现秋桐站在他身后,不知盯着这幅画看了多久。

    “画……画得不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要收起来。

    “画得很好。”女人声音依旧如以往。

    云修迟疑着征询她的意见,“那……我明天再试一试,好不好?”

    秋桐慢条斯理地拿过他的画,“明天我陪你。”

    ……

    第二天秋桐要陪着云修去镇上时,云修一直拒绝。

    最后被秋桐一句“没准我可以帮你”噎住了。

    去的路上,身侧人的平静让一直忐忑难安的云修多了几分镇定。

    她在一边,好像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

    然而,从太阳初升,到太阳当空,仅有两个路人随意瞥了眼,甚至没有停留。

    秋桐见这个皮薄的少爷眉眼越发落寞,眼底的光越暗,难得地有了些不忍。

    “时间不早了,去吃饭。”她一屁股起来,就要收桌椅。

    “我,我就不去了,我不饿。”

    秋桐凝眉,强硬地把人带走,去了饭馆饱餐一顿。

    席间有人强颜欢笑。

    秋桐撑着下巴,言简意赅地问:“觉得很挫败?”

    云修一愣。

    “你是觉得自己空有才华却无人欣赏,还是觉得浪费了银钱对不起我?”

    一阵见血。

    云修别开眼,“都有。”

    秋桐轻轻点了点桌子,认真道:“我欣赏你。”

    “你的确很有才华。”

    “也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给你买纸笔是我乐意,就跟我现在乐意吃一顿好的一个道理,没什么好愧疚的。”

    云修神色微怔,不自觉地看向面前英气勃勃的女人,严肃、诚挚而又强势,锋利的眉看起来有些凶,却让他无数次感到温暖和柔软。

    他哽了哽,“多谢。”

    秋桐一哂,招呼着人吃完饭后,却不带着人去摆摊位,而是随意地逛。

    临近年关,镇上热闹几许,比以往人多了许多。

    云修认真地观察周围,确定了他们选择卖画的地点人流量是最大的。但为什么呢?

    期间,秋桐指了指一家店,“年娃娃,剪纸,人是不是很多?”

    话题转变过快,云修没反应过来,“你要买吗?”

    秋桐看了他一眼,“不用。”

    不知为什么,这一眼让云修如芒在背,好像很多年前自己上课时被先生批评不认真一样。

    到了一些生意比较旺的家具陶器店,秋桐都会停片刻,示意云修进去看看。

    那些家具瓷器上描了一些山水富贵、吉祥如意画,虽然不精细,但很是吉利。

    客人们都是先看形状、质量,然后对着那些画评赏一番,如果好看,还会称赞两句,然后买下来。

    如此走了几家店下来,一开始还云里雾里的人,渐渐明白了什么。

    秋桐也不多说,回到摊位继续之前卖画。

    “我觉得……”云修开口,见秋桐认真地听,一时间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你觉得……我画的画是不是有点问题?”

    “你的画很漂亮。”

    云修耳尖微微泛红,但还是轻声道:“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大家不买我的画了,有些……附庸风雅了,但是这里的大部分人喜欢那种吉利、热闹,寓意吉祥的东西。”

    秋桐点了点头,“所以?”

    “我在想,如果我画那种家具、瓷器上的画,或者说,画一些比较实用的,会不会买的人多一点?”

    秋桐轻轻握住他的手,“嗯,可以。”

    云修眼神一亮,轻轻笑出来,“那我试一下。”

    第二天秋桐没有再陪对方。

    只是当她回来时,院子里已经是青烟升起。

    她推开院子,云修挽起袖子跑出来,因为被柴火熏得发热的脸微微泛红,动了动嘴唇,十分含蓄地说了句:“今晚,加餐。”

    秋桐挑眉,抬手将他滑落下来的发丝理到了耳后。

    冬日来临,罕见地有了热意。

    晚餐十分丰盛,云修小媳妇儿一样的忙前忙后。

    秋桐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天完全黑下来时,有人敲了敲门。

    来人是笑容满面的赵明娇,少女歪着头明眸皓齿,“秋桐姐姐,你没事吧?我给你送草药。”她说着,抬手递过一个药包。

    秋桐侧身,“我没事,不用。”

    此时家家户户大多早已经回到了家,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好事者伸长脖子来看。

    她的门前,从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见状,秋桐语气比之凛冽:“回去。”

    “是我爷爷让我送过来的。”赵明娇突然大喊一声,这音量足够其他人听到,“我爷爷说啦,秋桐姐姐上次帮我们,还不收银两,心肠可比有些人好多了!”

    秋桐一把将人扯进来,“行了,别嚎了。”那些话,她可不信那个顽固的小老头会这么说。

    明娇扑过去,眼神里满是担心。

    “秋桐姐姐,爷爷说今天看到你摔倒了,你没事吧?”

    秋桐神色有些古怪,今日她的确是从一个不高不低的悬崖上掉下来,以她的身手自然不会伤到。

    不过整个过程也许在旁观者看来有些吓人,比如赵老爷子?

    她瞥了眼明娇手中的药包,“给我的?”

    明娇这才反映过来,把药包塞过去,“姐姐,这是爷爷让我给你送来的,用水煮一炷香的时间,擦伤处,很有用的。”

    “愣着干什么,拿着呀。”赵明娇再次推了过去。

    “谢谢。”一道动听的嗓音插入两人对话之中,接着不起眼的药包被一只修长的手接过。

    云修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二人身后。

    明娇嘿嘿一笑,“不谢不谢,”说着她转向秋桐,落在她的手臂上,“晚上一定要好好敷药,那我先走啦。”

    “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赵明娇连忙拒绝,路不远,她蹦蹦跳跳回去了。

    秋桐和云修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半路见跟赵明娇关系不错的李勇在路口等她,两人也就慢慢往回走。

    今夜星星很多。

    云修突然道:“今天夜空真美。”

    秋桐抬头望了一眼,这样的天空她看了很多年,她也没觉得哪里多特别,只是不经意触及到男人清雅的侧颜,回应了句:“嗯。”

    云修莫名地觉得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你的伤还好吗?我回去给你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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