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过后,村里组织起做大红团。一米直径的大圆,上头铺了红色糯米团。拿削尖了的竹签戳出龙身上的纹路形状,拿黑白糯米搓成龙眼珠子。里头包了甜糯米、绿豆沙、枣泥。四周整齐码上一圈削红团,顶上顶了小金桔。最下头一圈小红团上还印了金字:全民反诈天下无诈。

    “你们村还挺与时俱进。”秋不厌挤在人群里凑热闹。

    白涯领着她去村里几个庙里上香,一个小庙里供奉三到五尊神。每个庙挂着牌匾都不同,有叫庆云洞的、还有叫厚福境、流沙府的。文昌帝君和过海八仙塑成小像一起供,里头放着大大小小十二个香炉。正中间主神的炉子要插上三支香,旁边神将各上一支香。门口拜天地的黄铜大香炉里也要插上一支大香。进一座供堂要一次性点上十来支香,每个洞府各有不同。

    捐了香油钱,庙里坐着的时髦烫头老太太从箱子里拎出两个贡桔,拿红色塑料袋包了,叮嘱两个人回去就能切开吃,增福寿,添运气。

    白涯回了家,简单收拾了屋子;他家里东西很多,各种年代都有,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方块电视机到明显新装的饮用水过滤器。白涯翻了翻柜子,捡出几袋零食放到塑料袋里,泡了杯菊花茶倒进保温杯:“昨天拿去给鸡冠头看的那颗珍珠,是从赵叔院子里掏的;鸡冠头说早几年赵叔也给他看过一把子珍珠。看来这事儿还是要回到赵叔身上。今天也没其他事儿,要不我们再去他家里问问看?”

    秋不厌翻了翻微信说:“可以带上赵大力一起。毕竟是他亲哥,能问出来的事肯定也更多。”

    白涯打了个滴滴去市里,定位就定在鸡冠头开的“正宗重庆鸡公煲”。他带的东西不多,就手头拎着个泡了菊花茶的保温杯,外加两盒用来送礼的过年戏班子发的二十八年铁观音,号称贰仟元一斤。

    秋不厌这次没带包,装了珍珠的自封袋被她塞在毛绒外套里侧的口袋里,和银行卡、身份证一起拉了拉链锁上。今天早上起得晚,没来得及化妆。秋不厌照镜子的时候,惊奇的发现脸上的皮肤没从前那么干了。干脆护肤品也没涂,素着一张脸就出了门。网约车的车窗一摇下来,冷风一吹,她的嘴唇就有些泛青。厚厚的绒领衬得她看起来怪可怜。

    “你这是气虚,要多晒太阳多运动。”白涯虚空问诊:“你好像也不太爱出门,做过那个最近很火的MBTI人格测试吗?我估摸着你是个i人。”

    秋不厌眯着眼睛没回答,在网约车等红绿灯靠边停的时候,趁机买了一瓶十五块钱的麦芽糖。卖糖的老头子推着改装过的自行车,走街串巷的用莆仙方言喊着:“必苟油梨(买麦芽糖的来)——”麦芽糖的包装上贴着透明的红字标签:农民自制麦芽糖,精选上等麦芽、糯米;下头跟着一串署名不同的电话号码。

    白涯帮她拧开瓶盖闻了闻:“很正宗的,老做法。吃起来可能会有点回酸,是正常的青麦芽的味道。”

    到了“正宗重庆鸡公煲”的门头底下,隔老远就闻着喷香的炒肉味。可能是昨天刚开张,今天就没看到师徒两个在自家店门口布置碰瓷。走近店里,没瞧见人。往后头一转,才能看见师徒两个在后厨里忙活。鸡冠头掌勺,赵大力切菜。一块火锅底料一把辣椒,开大火,往热油锅里下。炒到红椒发黑了,火锅底料融化了,白烟滚滚,一股子喷香热辣的味道就从大锅里散出来。

    赵大力往锅里头一把一把下着炒花生米、黄瓜块、胡萝卜丝和大葱段,那边鸡冠头把裹了淀粉的鸡胸肉快下过油炸,炸成两面金黄,再复炸了才捞出锅,往赵大力的锅里头一放。蔬菜的水分和热油反应,油粒刺啦一声溅出来,锅里头冒出滚滚白烟,伴着火热的香气。最后往里头下一碗调好的料汁,翻炒几下,一锅子宫保鸡丁就出炉。

    赵大力和鸡冠头这才抽出空闲,扭头招待道:“你们先去门口找个座位坐着,后厨油烟大,声音也杂,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过不多时,赵大力先走出来。他手头端着一整盘白瓷底红油宫保鸡丁,隔老远就能闻到鸡肉的甜香。待把宫保鸡丁往桌上放好,才从收银台后面地上的纸箱里抽出四瓶啤酒,四根手指中间夹着,叮铃哐当往桌上一放:“吃辣就要配点啤的,我跟师傅之前去重庆学做菜手艺,在那呆了几个月——我们店做的川菜都是正宗的,底料都是重庆进的货。”

    鸡冠头脱了围裙,在店里保着温的铁皮大桶里,拿铁盆盛了一大盆蒸白米饭,端到桌子上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这里的规矩是一起吃饭时最年长者先动筷,等鸡冠头挖了一勺宫保鸡丁咽下去,桌上三个小辈才陆陆续续开吃。

    秋不厌挖了一勺宫保鸡丁拌饭,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甜辣味直冲天灵盖。宫保鸡丁里炒软了的黄瓜和花生米送进嘴里去辣去腻,吃一碗下去浑身都发热。

    酒足饭饱了,白涯才从条凳上拎起一盒特级二十八年铁观音,塞到鸡冠头手里:“昨天师傅您说,前两年赵顶天赵叔也给您看过一瓶子珍珠。我们今天就想去拜访他,问问情况;顺便借您的徒弟一用。”

    赵大力心领神会,灌了一口啤酒,嘴里嚼着宫保鸡丁拌米饭:“白哥也别这么客气,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去——虽然这几年我也不大回家了,不过懂的都懂,丑话说在前面;我哥大我那么多岁,说白了跟我爸似的……一回去就管我,有事也不和我说心里话,我也不一定就能跟他聊得来。”

    秋不厌干吃了一大勺红油,嘴唇辣的泛起红晕:“就随便聊聊。”

    ***

    最后四个人还是一起出了门。

    原本没邀请鸡冠头,但鸡冠头非要来凑这个热闹。白涯为了表示对长辈的尊敬,破费打了一辆商务七座车,四个人坐那儿宽敞的高谈阔论。赵大力拿小拇指剔着牙,往车窗外“tui”一口,鸡冠头就开始从巴以战争扯到美元投资,仿佛坐上一小时商务车,把他的身价都往上提高了一截。

    前头开车的老司机也好忽悠,时不时接上两句,频频点头,吹捧鸡冠头:“还是您这样做古董生意的见多识广,跟您聊上几句,我开车都不困了;以前打我车的,不是爱吹牛逼的醉汉,就是一直打电话,打个车都要公司报销,还要我给开发票的小白领。下雨天那皮鞋底下都是泥,往我车上一踩我还得回去洗车。”

    白涯坐在最边上看车窗外的风景,脚边放着准备拿去送给赵顶天的二十八年铁观音,安静如鸡。秋不厌耳廓里塞着蓝牙耳机,甭管什么中非战争还是巴以冲突,耳机一堵,万事与她无关。鸡冠头和赵大力和这司机聊的热火朝天,临下车前还互相扫了微信,约定以后还要一起吹牛逼。

    鸡冠头赵大力师徒两个热热闹闹走在前头,白涯秋不厌跟在后面,进村走了一段,才到赵顶天的院子。隔老远就能看见赵顶天孤单的背影在小院子里写写画画,院墙下还堆着两袋没剥壳的海蛎子。

    “哥!”赵大力一双胖手挥舞着:“我们来看您了!”

    赵顶天年轻时候常在海上跑,轮机的声音震天响,老了耳朵就落下个耳背的毛病,时好时不好。这会无论赵大力怎么喊,他就愣是听不见,还半趴着在地上加深他的“海神平安符”。待他好不容易听见点声音,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一抬头,四张脸直直往他刻的“符”上凑。

    赵顶天耳朵虽然背了,但力气依然好使,嗓门因为自己听不见而愈发的大:“赵大力!年前偷家里钱去打牌,输光了你还敢回家?”

    赵大力壮实的身板整个一抖,委顿下去:“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要不是这几年疫情经济下行生意不好做,我哪能沦落到现在这弔样。前几年古玩卖得好,我不是在咱老家还起了个房子吗?虽然说后面没钱就烂尾了,但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去。”赵顶天指挥道:“把那两袋海蛎壳剥了。”

    赵大力灰溜溜找了工具撬海蛎去,白涯拎着特级二十八年铁观音塞到赵顶天手上,笑得露出一点小梨涡:“赵叔,这是特级铁观音,二十八年的。我们戏班子过年发的,我拿来给您尝尝。”

    秋不厌很识时务,从口袋里摸出个厚厚的红包往赵顶天手里塞:“赵叔,这是我给您包的见面礼。新年快乐,寿比南山。”

    赵顶天没见过这阵仗,热心肠的毛病又犯了。连忙从屋里拉出套折叠桌椅,张罗着给每个人泡茶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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