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醒挂断了电话。

    对方妥协说出了一个地点,时间定为明晚八点。

    她松开手,钟颜的手臂随时落在地上,砰地一声,在安静的出租屋里砸出了不小动静。

    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在姜醒还在和对方谈判的时间里,那条灌入他口腔里的小触手就猛烈撕裂了他的咽喉,现在有大量的鲜红血液从钟颜的口腔里流出。

    在触手尖尖拔出的刹那,血液仿佛开闸的洪水般流出,浸润了差不多整个地板。

    钟颜恐怕没想到会死,现在都在不可置信地瞪大着眼睛。

    血迹斑驳了他的大半张脸,整个身体扭曲地趴在地上。

    这些血液让小触手们持续兴奋,虽然比不上污染者,但人类的身体也是它们的美味佳肴。

    于是在姜醒这个主大脑下达可以进食的命令之后,八条触手开始融化吞噬。

    [嚼嚼嚼——]

    [嚼嚼嚼——]

    [终于可以,嚼嚼。]

    [吃饱了,嚼嚼。]

    除了那天摆渡车厢里的大快朵颐,这些天它们可都饿坏了。

    姜醒安静坐在床边,敛目看向一点点被吞噬的男人,没什么表情。

    从钟颜敲响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必死无疑。

    首先是她这边,钟颜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或者说是一个难控制的人,在姜醒三次强调要直接和先生见面时,都被他严厉拒绝。

    钟颜是隔在她和先生之间的屏障,移不开的话就只能用力打破。

    被难以控制的人知道身份,无疑是定时炸弹,所以姜醒根本都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

    可电话那端的要求,也确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在姜醒提出来见面之后,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平静极了:“一朵花本来就应该蓬勃鲜活的,要是枯了一点或者是黄了一点,就失去了作为一朵花的资格,现在有一朵野蛮生长的花来到我面前,我想那些枯萎了的还是除掉的好,你觉得呢?”

    对方不急不慢的说了这么一大段隐晦的话,然后就暂停了声音,似乎故意在等姜醒的回复。

    姜醒听出来了,这是那位先生对她的一个小小的测试,看看她够不够聪明,有没有资格可以和她见面。

    如果姜醒听不出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先生就会单方面宣布拒绝这个要求,毕竟这条路是在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落败。

    对方想知道姜醒能不能代替钟颜。

    她发现这位先生是一个断舍离的高手,没用的东西或者人半点情谊都可以不讲,就此除掉。

    姜醒想要和她直接见面,就相当于要取代钟颜的位置。

    而代替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除掉这个人。

    姜醒聪明的听懂了对面的潜台词,于是还在电话通话的时间里,撕裂了钟颜的咽喉,让对方可以亲耳听见他临死之时的呜咽。

    果不其然,对方很快就留下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姜醒成功代替了钟颜。

    现在她正坐在床边,看他的尸体一点点被触手吞噬,从完整的一个人变得破碎不堪。

    小触手们仿佛饿急了,不到十分钟就将钟颜的尸体吞得干干净净,连地板上的血液都舔舐得一点痕迹都没有。

    唯一留下的就是一个熄灭的芯片。

    应该和尹璃的井一样,处于未登记的状态。

    姜醒弯腰捡起,用力将手一攥,轻易就碎掉了它,旋即打开小窗,一点点放出这里覆盖的血腥味道。

    在雏鸟严密的监管下,杀人,还是易如反掌。

    **

    第二天晚上,姜醒从异洞机构下了班,摇着轮椅去往了市中心的植物馆。

    这里展示着一些曾经稀有的植物花卉,也有一些新研制出来的赛博花草,进入到这里会有短暂回到正常世界的错觉,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花红柳绿,鸟语花香。

    在大辐射出现之后,末日废土风格才席卷而来。

    姜醒出生时世界就已经是这个风格,所以她在看见这些栩栩如生的植物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懂得失去是怎样。

    一些年迈的老人很喜欢这里,有的人甚至小时候有幸见到过还没有完全成为末日废土的世界,那时候人类生活的小区域里尚有绿油油的草地和野花。

    触摸它们,会有源源不断的生的气息传递过来。

    那位先生之所以会选择这里了,大概率也是个热爱花草的老年人。

    似乎为了印证姜醒的猜想,当她摇着轮椅到达指定位置时,一位同样坐着轮椅的老太太正仰头看向面前的一颗棕榈树。

    这颗棕榈树是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真正植物,四周都用玻璃罩子保护着,看上去比金子还珍贵。

    姜醒停步的时候,老太太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微微张口。

    “你看见了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

    “一棵赛博垃圾。”姜醒淡淡道。

    她说得漫不经心,听上去也像是在碎碎念叨。

    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让棕榈树真正存活的力量,它要想维持生命,需要特殊培育的土壤,需要特别调制的药剂,还需要这个密不透风的壳子。

    它的树叶经过了很多科学家的修补和培育,它的树干也经过很长时间的补救,如今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样子,完全就是经过赛博技术还原的样子。

    姜醒不觉得一棵有灵魂的植物会需要这样的手段维持。

    也许这棵树如今只是一副躯壳,空有棕榈树的皮囊,但谁又能知道呢?它看起来那么鲜活、那么葱郁,人们觉得它活着,它就是在……活着。

    似乎没有想到这个答案,老太太短暂抽回神,堪堪投来视线。

    离开异洞机构之后,姜醒不需要再保持热情开朗,回归真正的自己,眉眼间散发着清冷。

    她说这句话时,没什么表情,你从她的眼神中看不出分毫的情绪。

    这位老太太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么一个年轻的女生身上看见了种快要凋零的破败。

    非是经过大生大死,都不会有如此的淡漠。

    老太太笑了笑,她有点满意这次的会面了,接着姜醒的话道:“这个废土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赛博垃圾,人类其实在那次天灾之后,就应该消失的。”

    那次辐射天灾,毁了整个世界,可竟然还是有一部分人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们建立了如今的废土世界,重新建立了秩序,每个人都拥有了无法究其根源的异能。

    这在老太太眼中是[不自然的],是有悖于正常人类的。

    他们这些人类,其实就像这些被玻璃壳子罩着的棕榈树,用着高科技的技术和手段维持着一种名为活着的状态。

    但究竟是否在活着,还未可知。

    “我一直觉得它是死的。”老太太平静地指了一下眼前的树,“再好看的躯壳也只是躯壳而已,它已经没有灵魂了。”

    也许这棵棕榈树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亡,然后躯壳快要消失前被人们发现,人们用着一切手段治疗着这幅尸体,把它粉饰过的躯壳放在这里展览。

    说到这里,老太太敲了敲两条完全麻木的腿:“我这两条腿啊,从出生的时候就是残疾的,那时候医学发展已经很发达了,给我安装一副机械假肢完全不是问题。”她整理了一下膝上的小毯子,继续道,“可是我的父母拒绝了。”

    姜醒微微侧目,她知道肯定还有后续。

    “我的父母说,没必要用这些手段来补救禁锢灵魂的容器。”老太太回忆往昔,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静的在阐述。

    从小到大,父母给她灌输的思想就是——人类的身体是禁锢灵魂自由的东西,一个任意形状的罐子而已。

    他们在说这句话时,总是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很多不满,因为它会受伤、会流血、会破败、会死亡。

    当人类的躯壳死亡,灵魂便随之凋零,这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只有意识和灵魂才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东西。”老太太复述着父母的话,然后移目看向姜醒,想要知道这位说出赛博垃圾的女生又会说出什么惊天的话语,“你觉得呢?”

    可是姜醒没打算在这些灵魂和身体之上浪费时间,事实上从老太太在说百年前的辐射人类就应该消失之后,她就感觉到和这个人不会是一路人。

    他们的理念相去甚远,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强者生存,这是姜醒一贯认同的。

    也许那次辐射天灾留下来的不是正常人类,但这又如何?整个世界本来就是有能力者活的时代。

    异能者人类顽强坚持至今,怎要被一句轻飘飘的不正常而抹灭?

    姜醒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知道一点:“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谈论意识和灵魂。”

    死人是没有机会说话的,谈论这些实在太奢侈了。

    也许是高位者的闲暇时间太多了,才总会考虑这些有的没的。

    而她,这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只想要安全地活下去。

    姜醒收回目光,拉回今日见面的主题:“你知道你的实验都失败了吗?”

    花煜给他的解析硬盘资料中,明确标有实验失败和未开始的标记,但凡能够成功一次,雏鸟和三大家族也不会如此安稳。

    老太太笑了一下,倒是看得开:“反抗的路途哪里会是一帆风顺的?”

    能够发动这场实验,她就早已考虑到了会失败。

    姜醒挑了下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不出所料,老太太一身珠光宝气的,看样子就不是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小人物。

    “你的生活应该很不错,为什么会想到反抗雏鸟?”她狐疑问道。

    话音刚落,似乎早就知道姜醒会问她这个问题,老太太稍稍牵起了一下嘴角,笑容尽显慈祥:

    “难道因为我的生活不错,就不能帮助别人反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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