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深处,幽暗无明,在这个一片死寂的地方今天却有了一点生灵的光顾。

    海泪回到海里后,越想越疑惑,也越想越愤怒,那个可恶的两脚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真想抓住他让他说个明白!

    可是他说过他不会再来这里了,而她也不能上岸去找他,烦躁一摆尾,海水震动,鱼群惊散,看着散开的鱼群,脑子里的一团海带结也找到了头头。

    是了,她可以去祈求海神,海神是他们鲛人的创造神,海神一定有办法让她可以在陆地生活,尽管没有人见过海神,但海神有时会在他们的脑海里传达神谕。

    对了,无明之海,应许之地,海神说每一片海都存在一个应许之地,那里可以向神传达诉求,无明之海,无明,就是很黑很暗的意思吧,海里很黑很暗的地方应该就是海洋深处吧,她可以去那里试试看!

    海水好像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是静止的,弥漫着死寂诡异的气息,海泪虔诚跪拜,说出了自己的心愿。

    “伟大的海神啊,您是海洋的主宰,无所不能,今天您的海之子民恳请您告知我如何才能到陆地生活?”

    海泪脑海里浮现出了一道空灵的声音:“是因为那个白发的人类吗?”

    海泪使劲地点头,那道声音继续说着,这次好像带上了一丝笑意:“你是大海的子民,大海才是你的归宿,你若要在陆地生活,你的生命会逐渐削弱,七天,只有七天,你就会化为浮沫,如此,你可愿意?”

    鲛人死后尸体会化为浮沫,死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因为一个只交谈过一次的人便要付出自己的生命,值得吗?不及细思,她听见自己已经决然给出了回答:“海神大人,我愿意!”

    原来自己的心已经给出了答案,鲛人无血,无泪,有的只是一颗不会跳动的心,他们的心就像这最深沉的海一样死寂,如今这颗死寂的心却给了她答案。

    晕倒前,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跳动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她的胸口?

    一阵眩晕过后,再睁眼,朦胧间,便是一片白,她下意识抓住了一抹白,一绺柔软顺滑落入掌中,让人爱不释手,这时一道低沉沁凉的声音传来。

    “身体受到外界刺激导致身体机能失衡而引起的昏迷……”

    虽然只是说过一次话,但她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种低低的,清清的,像泠泠流水一样的声音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小冰块的声音还能是谁的声音!

    感谢海神!赞美海神!她兴奋地一把抱住了她的小冰块,虽然冷冰冰的看起来像个小冰块,实际上身体却是温热,暖暖的,很安心,鲛人无血,身体上只有冰冷僵硬的鳞片,第一次接触这股柔软温热,她只想此刻永恒。若是此刻可以永恒,她愿意用她的一切来交换这一刻的永恒。

    尽管这拥抱来得突然,尽管早已修为尽散,但多年的修炼,身体的记忆令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闪避这个拥抱,但他却并没有这样做。他也不再同当年一般如同白纸一张不懂拒绝,他早已学会拒绝。

    这或许是因为眼前人的眼神让他想起来他的爹,娘,小花,师父,师父,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但她不是他们,倚清秋垂落的双手缓缓抬起,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

    “你已无恙,我该离开了。”

    听到对方又说要离开,海泪不仅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以为这次我还会再让你跑掉吗?还说什么你不会再来了,还让我也不要再出现了!现在你还不是被我抱住了,告诉你,你再也跑不掉了!”

    倚清秋眨了眨眼,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话却是对着一名鲛人,最近流传着鲛人肉可以活死人,医白骨,长生不老的传言,还有目击者称有人在浪渔岛目击到了鲛人的存在,作为医者,怀着治病救人的胸怀,同时也为了调查多年前的一场瘟疫的真相,他也来到了这里探求鲛人的存在。

    他收集了关于鲛人的情报,每天都到海边探查,一开始海洋浩瀚承载他的私欲,再后来海洋澎湃平复他的私欲,最后他遇到了此行的目标,鲛人,与人无异的五官,锐利的金色竖瞳,蓝色微卷的发,上半身像是人的躯干,下半身是鱼尾,鱼尾覆盖着蓝色的鳞片。

    语言相通,与人无别,对方关心他的话语让他无法再将她单纯的作为一剂药看待,通过交谈,他知道,尽管外表不同,但海泪与他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应该离开这里了,而她也不应该再出现了,因为海洋以外的世界还有许多人觊觎着她的血肉。

    眼前人皮肤上并没有蓝色的鳞片,下半身也是和他一样的双腿,只有那头微卷的蓝色长发和那日交谈的鲛人有些相似,于是他试探着开口:“海泪。”

    海泪听到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地说:“太好了!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倚清秋点了点头,回抱住海泪。

    “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海泪紧紧抱着倚清秋,笑着说道:“都说了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倚清秋对旁边的人礼貌地说道:“唐娘娘,多谢您收留我的朋友,我该带着她离开了。”

    海泪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除了小冰块还有其他的两脚人,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婆婆,对方笑呵呵地:“过去我们整个岛上瘟疫横行,还是华神医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华神医是我们整个浪渔岛的救命恩人。小秋大夫,您是华神医的徒弟,能帮助到您是我们的荣幸。”

    提到华神医,他的师父,倚清秋面上浮现出一丝悲伤。

    唐娘娘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屋内静默无言,似乎只有空气在流淌,流淌着一股感伤的思念,“如果华神医看到您如今有了归宿,一定很欣慰。”

    倚清秋嗯了一声,海泪好奇的问“:华神医是谁啊?我可以见见他吗?”

    倚清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可以。”

    从倚清秋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海泪兴奋地抱起倚清秋转起了圈圈。

    “你说你会和我一起,你还说你会带我见你重要的人,我好高兴!”

    海泪突然的举动冲破了屋子里那股子悲伤的氛围,唐娘娘白胖慈祥的脸上也重新挂起笑呵呵的笑容,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华神医以及这位小秋大夫的那天,那时岛上一种人称化尸的瘟疫流行,皮肤会逐渐溃烂,血液会渐渐凝固,血肉会变成蓝色,一时间岛内人心惶惶,家家门窗紧闭。

    作为岛主,她召集无数名医,不仅没有得到解方,反而来治病的医者也感染上这种怪病,直到华春华的到来才有效遏制了那场瘟疫,那时华神医鹤发童颜,一身红袍,神采奕奕。

    反倒是在一旁跟着他的那名年轻人,虽然体态端正,仪表不凡却一脸暮气,一身白袍,满头白发,一时间倒是让人分不清谁年轻是年老。

    华神医的到来给整个浪渔岛带来了一番新气象,不仅仅是因为他高明的医术,更因为他乐观的态度,而她也对那名一直跟在华神医身后暮气沉沉的青年有了了解。

    青年虽然不发一语却用行动来诠释自己,熬药,分派汤药,照顾患者都有他那抹白色的身影,同时她也知道了青年是华神医新收的徒弟,而青年那头白发也并不是天生,而是因为他的家人去世了,青年太过伤心,至悲无声,至情至性。

    可后来,华神医也……至于海泪,这名身份可疑的女孩,在岸边发现这个昏迷的女孩的第一时间她就封锁了消息,发现女孩时女孩浑身□□,身无外伤,所有出入岛上的人她都能认出,可女孩的面庞于她确实陌生,蓝色的头发更是让她忆起不详,加之最近流传的鲛人传说,作为岛主她应该为整个浪渔岛负责。

    她找到了小秋大夫来医治这个女孩,更准确的说法是来帮忙鉴定女孩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小秋大夫竟然会与海泪认识,看着被女孩抱在怀里转圈圈的小秋大夫,她下定决心,无论女孩的身份为何,只要能让这个善良寡言的孩子幸福,她都会护她周全。

    唐太千终于由衷露出了欣慰的笑:“年轻好啊,跟着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一起,当年那个不言不语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拥有笑容吧。”

    离开浪渔岛的路上,倚清秋问道:“你是那日的鲛人?”

    海泪点了点头:“你不是见过我原来的样子吗?你是觉得我原来的样子更好看,还想看我原来的样子才这么问的吧?不过我现在只能是这个模样了……”

    倚清秋:“为什么?”

    海泪一脸虔诚地说道:“我向伟大的海神许了愿,伟大的海神回应了我的愿望。”

    倚清秋:“海神?”

    海泪:“是海神创造了我们,当我有意识的那一刻起海神的声音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述说我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是海神创造了我们,让我们拥有生命,认识世界。”

    倚清秋:“海神应该告诉过你,陆地的世界很危险,你应该回到海里。”

    海泪:“我不要!你是不是又想要丢下我!”

    倚清秋:“最近有传言说鲛人肉可以医死人活白骨,长生不老,鲛人泪,值千金,现在陆地上有无数人想要猎杀鲛人。”

    海泪:“哈哈哈哈哈!这谁说的啊?一听就是假的,鲛人死了就化作泡沫了哪还有什么肉啊!而且鲛人自己都不能长生不老呢,还让人长生不老?最可笑的是最后一条,鲛人根本就没有眼泪!等等,你不会是信了吧?”

    倚清秋:“我也是为此而来。”

    海泪:“不对呀?你要是想要猎杀我你早就动手了,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丢下我?我才不傻呢?别以为丢不了我就可以吓跑我!”

    倚清秋:“我不动手,不代表其他的人不会动手,你一样危险。”

    海泪:“放心吧,鲛人可是海洋的王者,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

    倚清秋:“他们抓到鲛人后,会将鲛人锁起来,一刀一刀片去血肉……”

    海泪:“都说了你别想吓退我!我可是海洋的王者!”

    倚清秋:“这里是陆地。”

    海泪:“这不是还有你嘛,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是鲛人!你就不要再反抗了,我跟定你了。”

    倚清秋:“我们只交谈过一次,你不应该将性命交托在我的手上。”

    海泪:“我喜欢你用我们这个说法~”

    倚清秋:“……”

    海泪:“哼哼,小冰块,你怎么不说话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倚清秋:“倚清秋。”

    海泪:“清秋?就是秋天,那个金灿灿很漂亮的季节?你没有鳍,没有鳞片,没有尾巴,浑身光秃秃的,看起来就好脆弱的样子,不过你浑身白白的,风一吹白色的头发随风摇晃,像极了白色的海浪,让我看了就开心。”

    倚清秋“是你所了解的那个秋天。”

    海泪:“很漂亮的名字,和你很配!你的名字也是你的神起的吗?”

    倚清秋:“神是什么?”

    海泪:“神是赐予我们生命,赋予我们一切的人,不过,你可是我自己发现的哦!”

    倚清秋:“他是帮助我获得新生的人……”

    海泪:“那他应该就是你的神了!他之所以给你起名叫清秋是因为你和秋天很像吗?”

    倚清秋想起了那日情景,倚清秋,秋风萧瑟,黄花凋敝,枫叶坠红点人间。倚清秋,丹枫如火映世情,总是艳阳天。

    海泪:“哦!秋天也要红红火火嘛,好热情的名字!我也和你说说我的名字,大海的眼泪象征着奇迹与永恒,说不定我会为你的生活带来奇迹哦!”

    倚清秋:“遇到你,已是奇迹。”

    海泪:“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生命里的奇迹!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呀!等等!你别走这么快啊!我刚长出双腿,跟不上啊!”

    倚清秋静默不语,只是急速的步伐逐渐放缓,使得海泪可以追上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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