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哀久安的身影消失到看不见,陇陵王府李瑾暂居的院子中央的那棵垂杨柳才轻摆了枝条,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动之后,树幻化成人形,无声无息地飞上房檐,跑了。

    翌日清晨,晏临川醒来发觉自己身子爽利了不少,未来得及探究原因,扭头便看到身旁仍然熟睡的李瑾,吓得一骨碌坐起了身。

    李瑾被动静吵醒,却未急着起身,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她抻了个懒腰,一只手撑住头,歪着脑袋含情脉脉盯着一脸惊魂未定的晏临川。

    “将军昨晚睡得可好?”

    晏临川闻言心生厌恶,本打算拂袖而去,不料开口却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温柔:“很好。殿下呢?”

    李瑾的笑意更浓了。她懒洋洋起身,走到镜台跟前坐下来,左右将自己端详一番,又顺手拿起妆奁里的木梳,朝晏临川的方向递了过去。

    “本宫睡得别提多好了。本宫为了不让人打扰到你我二人的美梦,将院内的婢女都屏退了去。她们日日侍候也是辛苦,晏将军,不如今日就劳烦您为本宫梳头吧。”

    晏临川颔首,顺从下了床,走到李瑾身后,鬼使神差接过木梳,为她梳理起发丝来。

    梳子划过李瑾的肩膀,李瑾突然抬手握住了晏临川的手。晏临川手一抖,木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李瑾一怔,俯身去拾那断掉的木梳。手碰到梳子的刹那,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李瑾又一惊,不觉停下手,疑惑转向门口的方向。

    晏临川如抓了救命稻草般,不等李瑾反应,高声道:“进来。”

    王府的方管家推门而入。他垂着眼不敢抬头,迈过门槛走了两步便停下了,视线始终落于身前的那方地面之上。

    “殿下,请您随老奴移步至书房,陇陵王在那儿等您。”

    李瑾心里怒火中烧,责怪李启坏她好事。陇陵王一大早便着人来找她,无非是想问昨夜她与晏临川的事,此等要事她闲了自会主动说与他听,他这般猴急做甚?!

    当着晏临川的面,李瑾不好发作,只得强压怒意,挤了张笑脸对晏临川道:“将军,本宫去去就回,您留在此处等候片刻。这院子您大可以随意走动,下人也随意驱使,把这里当家也未尝不可。”

    晏临川紧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李瑾只当他堂堂将军顾及颜面,在王府管家面前忸怩作态罢了。

    李瑾前脚离开院子,晏临川后脚便大梦初醒似的脱了身。

    回到将军府,老柳迎上来,将晏临川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个遍。

    晏临川疑惑不解,蹙眉道:“老柳,何事?何出此举?”

    老柳眼神闪烁,打着哈哈道:“无甚大事。只老朽早上见您一夜未归,便去着了个与王府婢女关系交好的丫头去王府打听了,王府那边的下人说您当时确在永宁长公主院内,不过昨晚有下人听到你们房内传出巨大的摔打声。”

    晏临川眯着眼望向老柳,不觉疑虑:“将军府的哪个下人与王府的下人热络?”

    老柳避开晏临川的目光,含糊道:“嗐,一个新买来的婢女,和王府的那个出卖自同一个牙人,二人那时候认识的。算不得熟络,不过打听点消息的交情还是在的。”

    老柳见晏临川将信将疑,怕他揪住继续追问,便又迅速岔开了话题:“郎主,昨日曲水流觞席之前,老朽给您的噤声丹和止水贴都用了?”

    “嗯,用了。”晏临川没来由的心下一沉,顾不得应付老柳,直奔哀久安的院子去了。

    老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吞吞吐吐:“郎主,别去了,姑娘她……走了。”

    晏临川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老柳看到晏临川的手在抖。他也没再说话,只陪在晏临川身后默默地等。

    一主一仆就这么立在那儿,仿佛天地间一切都停了下来。

    “老柳啊……”晏临川幽幽开了口,声音低沉,好像一只在无底深渊边缘挣扎的蚂蚁,一阵轻微的风都能将它掀入万劫不复。

    老柳赶紧跨步至晏临川身前:“郎主,老朽在呢。”

    “你说为何我怎么也感知不到她了呢?莫非真的是断了一切因缘?”晏临川蹲下身子,修长的手臂环住双腿,小孩子似的将下巴放在膝头。

    老柳也随之俯身蹲下,轻叹了口气道:“我的郎主啊,因缘际会,和合而生,和合而灭。有些事,真的强求不来的。”

    “我想去寻她。”

    “我劝您还是别去。您既已同意和离,就算真的找回来了,又能如何呢?你二人已不是夫妻,您不能强迫她做什么。”

    晏临川将头埋进臂弯,定是那日他负气嘴硬同意和离,再加上曲水流觞宴上与李瑾不清不楚,他本想解释却因吃了噤声丹而无法开口,这才让哀久安下决心离开将军府的。

    “她会去哪里呢?她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族人又……”晏临川喃喃。

    老柳侧头望向晏临川,虽看不到脸,凭他对晏临川的了解,老柳也知他眼下是哪般模样。

    老柳斟酌再三,牙花子都快嘬肿了,才下定决心开了口:“那日缘何会屠了巫彭族?您回来不说,老朽也从来不问。您明知道族人对她来说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因为那些巫彭人都绝非良善。”晏临川将头抵在手臂上蹭了蹭,缓缓抬起脸,睫毛上还留着星星点点的潮湿,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那日我去部落的时候,祖巫姐姐出去给人问诊看病了,我便在一棵树上等她回来。族长却突然召集全族人去到图腾柱下面开会,说有要事商议。”

    “我……听到族长说要将姐姐献给皇帝,只因小皇帝的宠物狗体弱多病,他想定期给狗喂一碗具有疗愈功能的巫彭人鲜血,以此来换取皇帝派兵对巫彭族的保护。”

    老柳疑惑:“巫彭人为何需要保护?谁想对他们不利?”

    “当时他们世代定居的那座山,不知为何突然聚集起大量秽气,各路妖魔鬼怪被引去修炼妖法,规模大些的妖鬼族群,自然想将那座山占为己有,对巫彭部落常有进犯,一心将他们赶出那座山。”

    “巫彭人代代行医,并无反抗之力,若想保全部落,只能寻求外援,思来想去,还是官方最为稳妥。皇帝开出的条件便是让他们献出一个族人,供宫内用血疗愈。”

    “姐姐她……在族内没有亲人,自然是最合适的献礼人选。巫彭人看似温良和睦,族内大事须经全体族人表决方可通过,当日在那根图腾柱下,当族长说出姐姐的名字时,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老柳牙花子又嘬了半晌,搓搓手,惋惜道:“嗐,那您怎么不跟她说清楚?”

    晏临川一哂,冷哼道:“说出来又能怎样,反正族我已经屠了。”

    又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还是老柳先起身:“郎主,事已至此,您找也没用,兴许过阵子姑娘气消了自个儿就回来了。起来回房歇息罢。”

    晏临川蹲在那儿没动,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地面,低声道:“是我太自以为是,若早听你的话就好了……”

    老柳只得又重新蹲下来,拍了拍晏临川的肩头以示安慰:“她只是离开了将军府,你二人有缘定会再见的。”

    “我去寻她并非想要怎样,只是想确认她是否安全,魔罗倘知道她落了单,定会出手置她于死地。我……”晏临川使劲摇了摇头,双手捂住了脸,那只铁灰色的义手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亮光。

    那道亮光照进老柳的眼中,刺痛了他那棵木头疙瘩似的心。晏临川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仿佛在木头疙瘩上砍了一刀。

    那夜他化作一株垂柳立于陇陵王府李瑾的院内,本想监视李瑾的一举一动,倘她真对酒醉的晏临川行不利之事,他好及时出手,却无意中目睹了哀久安用骨笛将自己和晏临川的元识互换的全过程。

    老柳虽不想哀久安遭遇什么不测,但他到底是晏临川的人,自然更希望晏临川好。交换元识一事,既然是哀久安想代晏临川去死,老柳思虑再三,选择了默不作声。

    眼下老柳看晏临川找不见哀久安,堂堂昂藏将军蹲在那儿,肩膀一抽一抽,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又于心不忍起来:“郎主,天大地大,您打算去哪里找呢?”

    不等晏临川回答,门廊那头跑过来一个小厮,他未曾留意到晏临川,冲着老柳高喊:“柳管家,不好了,庆尔越狱了!”

    那小厮跑近了才见晏将军蹲在地上,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弄得小厮甚是尴尬,过来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停下脚步在原地打起转。

    晏临川站起身,背向来人。

    老柳这才厉声发了话:“成日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知道了!退下吧!”

    小厮赶紧硬着头皮上前,递给老柳一个信封,呼哧带喘道:“庆尔……留……留下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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