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嘉靖的修道精舍。

    由于北直隶如今处处都在俺答的兵锋之下,因此王学夔、韩士英、欧阳必进三人还没有来上任,所谓的六部九卿人数并不齐整,少了一个工部尚书。

    这时候就看出来严嵩的鸡贼了,工部少了一个尚书,他就把严世藩这个工部左侍郎给带了进来,好让自己这个儿子在嘉靖和一众中枢大臣面前刷刷存在感。

    “在朕这里,诸位卿家畅所欲言吧。”

    嘉靖也知道指望这群老狐狸自觉开口并不现实,于是点了严嵩的名:“严阁老先说吧。”

    严嵩于是起身言道:“俺答者,抢食贼耳,不足患。”

    说完就坐了回去,留下一群人茫然。

    这是啥意思?

    嘉靖也皱起眉头,有些不太高兴。

    这明哲保身、事后甩锅可是朕的专属技能,你这偷学去用朕回头怎么放技能?

    于是嘉靖将目光转移向张治,又移开,最后留在了礼部尚书徐阶身上。

    徐阶领会眼神,起身答话。

    “今虏酋在城外杀人放火,岂可言是抢食?正须议所以御之之策。”

    嘉靖颔首:“徐卿言之有理,可俺答已经送了国书言议和之事,如何处置?”

    徐阶言道:“今俺答驻兵近郊,倘若许以款虏,唯恐其将来要求无厌耳。”

    “苟利社稷,皮币珠玉非所爱。”嘉靖叹道。

    这话一出,几人可就坐不住了。

    这话简单翻译就是为了社稷,一些钱财之物是可以舍弃的。

    张治还没来及开口,严嵩已经抢了一句。

    “皇上,徐部堂刚才说的有理,贼虏者贪得无厌,若是予其钱财,事后再要若何?因此决不可予其财帛等物。”

    “是啊皇上,万不可啊。”

    这可是战争赔款,一旦真让嘉靖准了,那在座的所有人都要被钉上历史耻辱柱,因此纷纷跳出来反对。

    徐阶随后言道:“可遣使往赴敌营,准其通商之款,令其速退。”

    丁汝夔附和道:“正所谓互相为害不能杀绝斩尽,故不如和好往来买卖通贡,臣也觉得答应俺答第二条作为议和撤兵是可行的。”

    “对,臣附议。”

    “臣也附议。”

    画风转的飞快,刚才还研究着是打是和,现在瞬间就全部统一口径,只要不给战争赔款,开边市议和。

    至于俺答这次侵略犯下的罪孽,算了算了。

    嘉靖脸上浮现不易察觉的轻松,正好这时候技能的冷却时间也结束了,故而屁股向后挪了挪。

    “既然众卿家都是如此决议,那朕不能一意孤行,就依众卿所言,遣使议和吧。”

    几人深感无奈,还是起身施礼。

    “是,臣等遵旨告退。”

    大明没有同意战争赔款,只准了开边市通商一条,这个条件显然并没有让俺答满意。

    七月十八日和谈宣布破裂,俺答部移师北向开始猛攻巩华城,继而攻诸帝陵寝,显然俺答是打算把老朱家葬在这的历代皇帝坟给刨掉,扛着尸体来威胁嘉靖答应他的条件。

    祖宗陵寝被挖这种事谁也受不了,嘉靖再不愿也只能下旨仇鸾,命其节制各路兵马,阻击俺答。

    八月十八,陕甘、山东兵陆续抵至北京,时仇鸾麾下已有大军二十余万,俺答不敌,乃寻路白羊口逃脱,猛攻数日无果后撤回昌平,仇鸾以为有机可乘,亲率中军追赶,两军战于天寿山,仇鸾兵败失利,只得眼睁睁看着俺答循潮河川而上,率众仍由古北口离开大明。

    此次北京保卫战前后持续时间极短,自六月三十日俺答部入关至八月十八日撤退,前后仅五十余日,是役,明军共伤亡三万余人,俺答部伤亡万余,从战果上来看,明军的损失远大于俺答,但考虑到明军军队中存在的空饷情况,真实情况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从军事层面来说,大明朝打了一场没有赢也也没有输的仗,说没赢因为战果损失远大于入侵的俺答,说没输因为守住了北京。

    而从政治层面上,大明朝也没输,因为这一次战争,明王朝并没有签下任何丧权辱国的条款,即使是开市互贸,也是在俺答退出长城后重修国书,嘉靖方才同意,和之前的议和在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 ()

    但从经济角度来看,明王朝败的一塌糊涂。

    “贼虏劫掠京畿四十日,掳走人口、牲畜二百余万之巨!其余钱财珠玉无可计数,北直隶各仓皆遭略尽。”

    俺答部入关的这四十多天,明王朝全程都在被动还击,除了死守帝陵之外,只在天寿山主动和俺答打了一场,结果还输了。

    因此在这四十多天内,明王朝及其中央政府,是眼睁睁看着俺答部近十万人将整個北直隶上上下下搬了个干干净净。

    北方本就脆弱不堪的经济体系,也因此彻底崩塌。

    “外郭毁作瓦砾,处处都要重修,此番贼虏逞凶,皇上深以为奇耻大辱,欲要整兵修武,筹建边镇,还要重修长城,这些事叠在一起,所需银钱,何止千万巨?”

    北京保卫战结束了,可严嵩望着已经化作废墟的北京外城,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自己这个首辅,该怎么继续当下去?

    而最让严嵩担心的地方,还是。

    “外域之臣,敢于我前带信坐观城池,可欤?不一征诛,何以示惩!”

    奉天殿上,嘉靖皇帝开启了他的战后总结大会,也是甩锅大会。

    这次庚戌之祸,到底该归咎于谁?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甩锅当然要从头开始。

    “贼虏入关,盖因宣大总督郭宗皋、巡按御史陈耀守备失利所致。”

    朝会之上,仇鸾毫不留情就将郭、陈二人推出来做了替罪羔羊。

    “若非此二人贪生怕死、弃城逃命,何以乱我军心、失我重镇。”

    嘉靖从谏入流,言道。

    “即将郭宗皋、陈耀杖毙于午门之外,其家眷流放三千里。”

    没有任何的审判,就这么一句话,两个人就成了第一批替罪羔羊和背锅侠。

    这时候杨继盛又跳了出来。

    “皇上,既然二人弃城失土是死罪,那敢问皇上,下令坚壁清野、畏敌不战,致使河北大地处处沦为焦土的人又该是什么责任!”

    嘉靖问道:“卿所言,是谁?”

    “当朝首揆,严嵩!”

    杨继盛的目光如利刃一般直视严嵩,那几乎快要溢出眸子的怒火让严嵩也不由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严嵩者,奸逆也,不诛严逆,何以正国法!”

    嘉靖也在此刻看向了严嵩。

    后者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跨出,面冲嘉靖跪下。

    “臣身为内阁首揆,国家遭此劫祸难辞其咎,但杨继盛所言,臣不得不言,令传大军不战者,非臣也,令概出兵部,与臣何干也?”

    兵部尚书丁汝夔、兵部侍郎杨守谦顿时瞪大双眼,惊恐之余忙出班跪倒。

    “皇上,臣冤枉啊,坚壁清野、避敌不战是严阁老的意思,后仇鸾总督京营戎政、节制各路兵马,仇鸾不愿意出兵作战,臣等就算是兵部主官,又怎么可能越过严、仇二人直接指挥军队,请皇上明察啊。”

    “放屁!”

    仇鸾喝骂出列:“当初老夫欲要领军出征讨敌,是你二人以军需无措为由相阻,签着你二人名字的兵部行文还在戎政府,现在当着皇上的面你们还敢抵赖吗?”

    “确实没有军需啊。”

    丁汝夔大呼冤枉:“北直隶尽陷贼手,仅内城几个太仓之粮还需兼顾全城百万百姓食用,我兵部到哪里去筹措军粮,我到哪里去筹措军粮啊,皇上,皇上啊。”

    言罢咚咚的磕头,嚎啕大哭。

    嘉靖目光冰冷,毫不留情的挥手。

    “兵部尚书丁汝夔,罔上毒民,侍郎杨守谦党同坐视,致我百姓流离颠沛、骨肉嚎啕,如此大罪死有余辜,即着三法司以失误军机从快论处。”

    几名锦衣卫上前来将二人拖走,丁汝夔于是破口大骂。

    “严嵩,奸贼!严嵩误我、严嵩误我,皇上,严嵩误君误国啊皇上!”

    百官皆默声不敢言语。

    整个奉天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头上这位皇帝,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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