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开堂,只是师爷跟南芝进去审问他们。

    师爷负责问,南芝在一旁小煤油灯下负责记。

    该说不说,县衙内大牢不知多少年未曾启用,里头又燥灰尘又多,气味难闻的很!

    师爷明显也受不了这味,他一进来便是开门见山,让他们说出马有金与沈修明有关之事。

    刚开始他们几个在梁文的怂恿下,还想倨傲一回。可一看梁文的舅舅都被关进来了,也听说了县衙来了个大人物,几人现在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南芝他们并没有等多久,就有一身形瘦削的书生伸出胳膊,大声嚷道:“我说我说我都说!”

    被关进来不到一个时辰,他们身上的书卷气都被大牢内的烟尘掩盖,只留下半脸的狼狈。

    “嗯,你说。”

    “我说我说我都说,是梁文!是梁文跟马有金不和,除马有金外,整个官学就数梁文家家境殷实!若是马有金名声不好退学了,那么乡试的推举名额将落到梁文头上!都是他,都是他一个人的阴谋,与我们无关啊!”师爷一开口,那人便迫不及待,竹筒倒豆子一样,生怕错漏什么。

    他说完,剩下的两人静静缩在一旁,他们家境贫寒,一直只当梁文身边的捧哏,也不敢出来多说什么。

    坐在草垛上梁文面沉如锅底,他将牙咬的咯吱响。

    看那书生说完还欲再说什么,梁文一脚踹过去,将人踹倒在地。

    师爷淡声道:“牢内动武,罪加一等。”

    “嗤。”梁文不屑冷笑。

    “阿文!做的对,就是不能对他们客气,什么流放,我不信沈大人敢流放我!”梁管事看到好侄儿还有气性,他也被激起了斗志。

    南芝握着笔,旁的是干稻草伴着灰尘的味,身前是煤油灯的油臭味,她实在不想再多掰扯片刻。

    冷声提醒:“沈大人日后不再处事,新县令来自京城,是个大人物,我劝你们老实交代。”

    “李南芝,哄小孩呢你!”梁文冷笑,他不信!

    倒是梁管事,他一想起那个华贵的年轻男子,不由心下一惊。

    “阿文,要不还是交代吧。”

    ……

    等南芝他们审完人,出去一看,发现李叔就在大牢外等他们,他眸子瞪的老大,满脸亢奋。

    “好多人!县衙外面乌泱泱的,来了好多人!”

    “天呐!新县令上任像是把家都搬过来了!”李叔感慨。

    正巧这时二叔也来找他们,他淡淡瞥了老哥哥一眼,揶揄道:“没见识,这不没带夫人儿女,怎能说是把家都搬来。”

    “是哦…”李叔后知后觉,“那他家里人手可还够用?”

    “这个……”

    南芝听他们议论,感觉面上都要挂不住了,这和皇帝是用金锄头锄地有什么区别……等等!她父皇是用玉锄头锄地。

    一时之间,南芝迫切想忘了前半生的记忆。

    她宁愿没有那些过往。

    ……

    南芝随着师爷回到了二堂,果然看到哪儿站满了衣着光鲜的年轻人。

    “你便是沈师爷?”为首说话之人生的面白无须,比地牢中关押的几个书生更像书生。

    他声音较一般男子来的尖细,字字句句都带着刻意压低的腔调。

    南芝“见多识广”,一眼看出这是个宫里办差的,她在心底默默腹诽了下:五百年了,公公们言行举止咋都不带变一下的,让人一眼看穿。

    “咱家姓易,奉陛下之命侍候懿王起居。”易公公行的笔直,他也不客套,直接说明他的身份。

    易子实环顾了下周围,见众人都立于原地,没有要去请沈大人的意思。

    “为何不见沈大人?”他问。

    师爷环顾了下周围,见在场之人虽非富即贵,可他也不敢声张,上前几步,靠近易公公示意他附耳过来。

    闻听之后,易公公眉头微蹙,低声道:“即使如此,那这接任流程该如何进行?”

    “嘿!真是新县令大人?”旁听好一会儿,李大头震惊。

    “嗯?”易公公挑眉,看向声音来源,见是一两鬓霜白的老者。他眉头再次蹙起,道:“莫非还能有假?”

    “那…沈大人呢?”李叔再问。

    易公公理所当然道:“沈大人自然是回京去。”

    师爷闻言一顿,眼底蒙上了一股水雾。

    只差一天,不,只差几个时辰,沈大人他便能苦尽甘来。

    “既然懿王不得空,那便劳烦师爷将衙门各职名册先备好,待他得空再过目。”

    “嘁……主子又睡着了啊。”旁边一个样貌俊朗,穿着锦衣的年轻男子开口。

    见众人面露疑惑,他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懿王府护卫统领段从星是也!不过我更喜欢你们称呼我为段副手,这代表我在主子面前是最重要的。”

    县衙众人这才恍然,原来新县令大人说的段从星便是他,只是他这般跳脱模样,当真能当副手统领事物?

    ……

    原以为是这个段副手留下处理事物,哪知他将一切事物都推给了易公公。

    只见他一手揽着一个年轻护卫,行至南芝跟前,惊奇道:“真没想到怀南县的衙门竟然有个女捕快!”

    “敢问姑娘名讳?”他双手抱拳,看似正经,实则轻浮的很。

    南芝下意识往李叔身后躲去,虽称不上害怕,可她也不是个想遇事的人。

    “统领,你这样会吓到人家,哪有这般与姑娘家打招呼的!”段从星身旁的年轻男子同他一般年轻俊朗,他眸子微弯,笑道,“方才统领大人惊扰到了捕快姑娘,不若就由他请罪,请我们还有衙门内诸位前辈畅饮一顿?”

    年轻男子的话一时引起众人共鸣,段副手的反对声全然被欢呼声所淹没。

    ……

    那顿饭吃到了很晚,除了被坚决制止不许饮酒的南芝,大家都喝的酩酊大醉。

    回到大通巷巷子口的时候,南芝看到巷口大槐树前,处蹲着一个不修边幅的陌生老人。

    南芝很肯定之前从未见过他。她问身旁的李叔:“叔,大槐树下蹲着的那个老人你认识吗?”

    李大头揉揉醉眼。费劲睁大眼睛,往大槐树下看去,哪有什么老人,落叶都没几片。

    他红着脸,满面疑惑看向自家丫头,疑惑道:“奇怪,丫头你什么时候偷偷饮酒了?怎的比叔还醉的不清醒?”

    南芝不信邪,又往大槐树下看去,确实是有一老人蹲在那儿,手上像是拿着一只笔,一下一下不知在写着些什么。

    还想再说什么,南芝手腕一动,触到藏于袖袋中的卷轴。她这回才想起,自己已开所谓天眼,所见不一定为人。

    “怎么了?真喝醉了?那等会儿先别急着锁门,我给你熬点茶醒醒酒。”

    “没事,许是看错了。”南芝主动揽过李叔的胳膊,“该我给你熬醒酒茶才是。”

    ……

    夜里,南芝躺床上,脑中一直是大槐树下那个奇怪老人。

    她抬手拿出那份卷轴,黑夜之中,原以为会是看不清上面记载。可一打开,南芝惊奇地发现,她竟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看清卷轴上的字迹。

    她的功德还是零,她也只见过沈修明一个亡魂。

    黑气代表着怨气,南芝闭眼仔细回忆,老人身上似乎干净的很,没有黑气环绕。

    思绪良多,南芝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

    她过去的时候那老人还是蹲在原地,手掌悬空做拿笔状。

    南芝蹲在他身旁看了他好一会儿,老人都未曾注意到她,只认真地,一笔一划写着他的东西。

    “老人家。”南芝小声唤他。

    老人头也不抬,道:“莫要声张,吵到玉儿就不好了。”

    “老人家,你在写什么啊?”南芝问。

    老头这回才缓慢地抬起头,鸡皮鹤发,看起来已年过花甲。

    他的眼神很是浑浊,看向南芝的时候也不带一点亮光,他蠕动双唇缓慢开口:“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她老实回答,“您在写什么呀?”

    听她说不认识,老人好像走失去了主心骨,背脊再次佝偻,“我在写忏悔录,可我忘了我是谁,为何要忏悔……”

    “我有罪,我要赎罪……”

    他口中一直念叨着,手上动作也没停歇,南芝低头,发现他原来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双膝下弯,跪着在写。

    “老人家,你为何要赎罪?”南芝顺着他问。

    老人没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在地面涂画。就算不能在地面留下痕迹,他也孜孜不倦,一笔一划地重复写着。

    “玉儿是谁?”

    老人动作顿住,他再次抬眸,看向南芝,口中喃喃:“你认识玉儿?玉儿是谁?谁是玉儿?”

    “不,我不认识玉儿,你认识玉儿,玉儿是您的什么人?”

    “玉儿是……玉儿。”老人顿住,他抬起手上那支看不见的毛笔,跌坐在地,痛苦道,“是……是玉儿,我对不住玉儿。”

    “老人家,您叫什么?”南芝手上拿着卷轴,她只需要将老人的名字写在引渡协议上,就能开始他的冥途,送他前往冥府。

    “我……我叫什么?”他仓皇环顾四周,眼底无光,呢喃道,“我……叫什么?”

    “老人家,不说名字的话,我无法送你回冥府。”

    “没有名字,不能入冥府……没有…什么都不记得……”老人丢开看不见的毛笔,手脚并用,仓皇起身。

    “你……”像是这时候才看到南芝,老人低头,仔细打量南芝,口中念叨,“好像…你好像她……你叫什么?”

    “老人家,我名南芝,也住在这大通巷,不知您忘记的那个故人,是您女儿,还是孙女?”她顺着他的话问。

    “没有……没有。”老人摇头,“我没有女儿,不会有女儿的。”

    “那是您的爱人?”南芝又问。

    “爱人?”

    “爱人……对,我爱她,我特别特别的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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