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倾盆暴雨。

    叶云满躲在小山洞里凝神专注地研究如何钻木取火,左腿上打了简陋夹板的纪瞿躺在旁边的干草堆上昏迷不醒。

    用木棒和干草树凹亲密接触小半个时辰后仍不见有一点火星,叶云满懊恼地丢开木棒,看看自己红肿的掌心,又看看山洞外如水龙逆行的磅礴雨幕。

    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努力回想上辈子钟爱的《荒野求生》系列纪录片。奈何生生死死已过十年,当年熬夜反复看的片子如今回忆不起多少,只记得贝爷生吃蝎子的勇猛了。

    她陡然发个寒噤,从身上摸出切肉小刀又从脚边拾起一块粗粝的石头,用小刀劈了好几下才打出三两颗小火星。

    叶云满委顿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摸索出技巧后又打了几十下石头,终于溅出火星成功点燃了干草。

    挑火堆的时候她觉得柴火不够,想了想,干脆利落扒了纪瞿的外袍丢进火堆;起身举起一根燃烧的柴禾往山洞里走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老鼠能试着抓一下,运气好也许还有蘑菇呢!

    老鼠和蘑菇没看到,倒看见了一大堆蝙蝠和蝙蝠粪便。叶云满在一大片“吱吱”怪叫逃窜飞舞的阴影下猛然弯腰干呕,奈何顺涨水位的河漂流而下已有一天,该消化完的早已化为与浪搏击的热量,此时也吐不出些什么来。

    她记得蝙蝠粪便也可以作为中药夜明砂用于治疗目疾和因蚊虫叮咬感染的疟疾,这对于流落野外的两人或有一定益处。但眼下这情况叶云满是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去收集这些的。

    叶云满放下火炬悻悻返回,见昏迷的纪瞿嘴唇干燥泛起死皮,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冒雨爬树摘了片叶子卷成漏斗,撬开他的嘴灌雨水下去。

    做完了自认能做的一切,叶云满双手抱膝蹲坐在火堆旁,怔怔出神。

    前日里那场刺杀来得莫名其妙。先不说守卫森严的皇家猎场会出现刺客是不是御林军的失职,仅论那些刺客的目标以及使用的短机簧便可以断定,八九不离十是太子手下的人。

    联想起之前太子党与陈党于东南二省的一番博弈,再看看倒在身边、这个尚且存有些许稚气与自以为是的十五岁少年,叶云满忧伤地长长叹息一声——不知道经此一事,纪瞿会不会生出点生于帝王家的自觉来。

    想通事件起因,她开始认真思考脱困方法。

    在原地等待救援无疑是最蠢的——经过一天一夜的暴雨漂流,叶云满也不知自己被冲到了什么地方。避暑行宫依据永烈河与崇代山脉而建,地势北高南低、群山环绕;运气好他俩也许还在行宫兵力搜索范围内,运气不好就是被湍流冲到了哪个山坳坳里。

    就算搜救的官兵来了,如何保证是陈党的人而非太子的人?

    又万一二皇子一时兴起,想来捡个漏偷个人头呢?

    原地等候不明智,但逃哪去也是个问题。此地河流湍急、植被茂密,因一时雨势太大无法辨别动物多不多与是否有村落居住。顺着河水往下游走也许能找到炊烟人家甚至小镇,但叶云满不敢赌拖着一个伤员的自己与太子线人孰人脚程快。

    叶云满思考了半宿,最终抵不过强烈的疲惫,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避暑行宫内,端和帝大发雷霆,容妃哭得梨花带雨还晕了两次过去。三皇子纪瞿和叶云满出事当日负责值守的御林军副统领革职下狱待查;刑部下辖差役、守卫行宫的河内道都司卫所士兵与龙鳞卫齐齐出动,沿永烈河而下在两岸搜救。

    陈首辅带着孙子陈元振在御书房外脱冠戴罪、长跪不起。端和帝没空理他爷孙俩,随驾官员自上而下按官职高低一个个被龙鳞卫副指挥使请进御书房喝茶。有的人出来时面色晦暗仿佛挨了训斥,有的人则是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太子和二皇子被端和帝以保护为名调重兵分别看押起来,后宫中也是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陈首辅跪了两个时辰,年迈的身体便已撑不住了。阴沉沉的御书房在他昏厥之后终于缓缓开了条缝,朱常喜尖利的声音隔了层门板显得飘忽如鬼魅:“哎陈大人怎么晕了?你们干看着干嘛?还不快把两位陈大人扶进东厢里再传太医过来好好瞧瞧!”

    陈元振年轻体壮,淋了两个时辰雨尚且能勉强支撑着不倒。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另一名御林军的帮助下扶起陈首辅进了御书房东厢值房内。

    御书房内,正在替端和帝奋笔疾书草拟旨意的叶鸿修听得朱常喜的自作主张,手一顿,一粒墨汁自饱蘸的狼毫笔尖滴落,逐渐化开的墨渍盖住了“速召龙鳞卫指挥使”那一行字。

    审问过二十多个官员的端和帝听不到笔尖在洒金宣纸上游走的声音,停下揉按眉间穴道的手,抬眸睨了眼顿住的叶鸿修,低声笑了起来:“叶爱卿也和朕一样担心吗?”

    叶鸿修放下毛笔退后半步,官袍也不撩直直跪了下去,向端和帝行了个叩拜大礼:“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再多调派河内道驻军协助搜救三皇子与舍妹!”

    端和帝笑声沙哑低沉,似有口痰哽在喉间进退两难:“该派的都派了,再调动驻军,百姓怕要认为哪家反了。”

    叶鸿修僵住,良久才苦涩道:“是微臣疏忽,请陛下降罪。”

    “爱卿是担心你幼妹,一时失言情有可原,何罪之有?”端和帝声音沉重,含了几分自嘲,“爱卿这般是正常之举,倒是朕,爱子坠崖生死未定,却无法亲身寻之,反而先要盘问大臣、提防其他儿子……呵,呵呵。”

    叶鸿修听出端和帝语中深深的悲恸自嘲,身子伏得更低:“陛下肩负社稷、身系万民,您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端和帝摇摇头:“也罢,天家苦,尔等又怎知?耐心等着吧,眼下除了等,别无他法。”

    叶鸿修重重闭眼,不知为何身体微颤:“微臣谨遵陛下教诲。”

    叶云满是被纪瞿推醒的。

    此时暴雨已停,雨过天霁。明媚日光下万物如洗,极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林间间或有一两只麋鹿松鼠轻轻巧巧跑过,或垂头觅食或警觉四望。

    叶云满呆愣愣望着它们悠闲自由的模样,似是出了神。

    自由自在、生机勃勃,眼前的一切不能同她前世动物园中所见比较;亦不能和行宫猎场那些被圈养的动物相比。

    “自由……”她失神低喃。

    “叶八!叶八!叶云满!”纪瞿见她晃神,连推了好几下,虽然两日未曾进食身体虚弱,但声音还算可以听清。他怒道,“叶云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本殿下的腿怎么了?!”

    叶云满被他晃得回神,转头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又有模有样地扣住他手腕听了一会脉搏。半晌,她面色沉重地放下他的手,沉痛道:“三殿下……”

    纪瞿原本惊怒的表情因她的欲言又止慢慢变成了惊惧,惶然的模样才透出几分十五岁少年该有的迷茫:“本殿下的腿断了?!我要变成瘸子了?!”

    叶云满见成功吓到他了,才坏心眼地接下后半句话:“殿下请放心,你没有断腿,只是轻微骨裂,用小夹板固定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纪瞿听闻这话只放下一半心,环顾一圈洞穴环境又低头瞅瞅只剩一袭中衣的自己,脸色渐渐黑了:“本殿下的衣服……”

    “烧了。”叶云满坦然回答。

    纪瞿咬牙切齿道:“叶八,你还是不是女子?而且没了那件五章青龙袍,本殿下如何在搜救士兵前表明身份?!”

    “三殿下又如何能确定首先找来的士兵,不是太子的人?”叶云满淡定反问,瞅了瞅纪瞿沾满灰尘的脸,沉吟一下,又道“三殿下,如今我们便是那惊弓之鸟,实在经不起任何惊吓与争吵了——等你脚伤好之前,一切事情都先听我的如何?”

    “听你的?!叶八你才几岁!”纪瞿气得绝倒。

    叶云满撇嘴:“我是年岁不大,可三殿下你现在伤了条腿相当于半个废人——只要我不出去帮你找吃的,三殿下你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没有你我也不会那么倒霉催滚下山崖啊。”叶云满没好气回道。

    她戳了戳纪瞿绑着夹板的小腿,果不其然收获少年中气不足的一声痛呼:“三殿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吧。脸面和命和腿相比,真没那么重要。”

    她强硬地将纪瞿按回两根树杈做成的简陋拖地担架上,又起身做了一套广播体操活动筋骨,迎着晨光走出山洞前朝吹胡子瞪眼的纪瞿扭头一笑:“我先去找点野果子充饥,殿下你躲在这里别出声——哪怕听到我喊救命也别出声回应。”

    “你……”纪瞿望着小女孩似在日光下镀了一层金边的侧影,忽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云满却不再理他,转身走入茂密的林间,几息间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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