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园是两个盐商园子并起来的,后头靠着的就是扬州最热闹的东关街。店铺琳琅、摩肩接踵、人流毗邻。

    最热闹的街上最冷清的却是白日的梨园兆和冬荣园。前厅铺面里不过豆蔻年华的小丫头赔着笑朝每个路过的人兜售桂花糕,偶有驻足的行人便会向他们推销冬荣园的茶水,力邀他们入后堂戏台坐下歇脚。

    中午一场望山楼螃蟹宴吃得众人难受,差点就不欢而散。傅瑞升为了修补关系还是硬撑着笑脸邀请叶鸿修去后街上的冬荣园坐坐,品茶听曲、风月雅颂,权当是给螃蟹吃多的人解腻。

    叶鸿修没有拒绝,随傅瑞升一同从贵宾道步入冬荣园。刚进入戏堂便发现这里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人,只是看衣服三教九流的都有。有老妪殷勤地为他们一行清理出了视野最好的正中方桌,低声问傅瑞升是否还是平日的老八件。

    傅瑞升侧头询问叶鸿修想品什么茶,他摇摇头表示客随主便。老妪见傅瑞升点头便知还是老八件,退下前悄悄瞥了眼傅少爷身边第一次见的俊秀少年,暗暗猜测他的身份。

    叶鸿修一边同傅瑞升闲聊些诗词歌话,一边打量着戏台。只见三丈三的木制戏台下垫着几个大水瓮,想来是为了扩音用的;戏台两旁的柱子上用金漆漆着两副对联。叶鸿修凝目细看去,见右侧写的是“乾坤一场戏,请君更看戏中戏”、下联‘俯仰皆身鉴,对影莫言身外身’,横批“入相”;左侧“处事莫争先,唱戏何须听戏好”、下联“为人须顾后,上台总有下台时”,横批“出将”。

    叶鸿修正看得出神,忽见红漆鎏金的雕梁画栋下,有一人抱着把焦尾琴直刺刺往台上一坐。浆洗泛白的灰色直裰于臂弯处拢成一褶秋水,端的是瘦骨嶙峋,气质孤绝。

    园子外有热闹的丝竹遥遥传来,那人脸色一变,撩起袍子就气冲冲地跨过观众们,双手一合将戏堂大门关严实了。

    戏台子底下的店客们又是千奇百怪的样。漫不经心盘着包浆核桃的看着像是老听众,但那轻飘飘的眼神却总往说先儿昳丽的脸上飞;有的人看那土琵琶的做工能不能卖三两铜钱;有的人看那戏台子用的木头还能撑几年;有的人听那快板响得欢快;却不知有多少人听得出那百年戏台上仅剩一人的悲怆。

    叶鸿修听得入神,原本随着音律轻轻敲动桌面的手渐渐停下,侧耳倾听。

    那抚琴人技艺不算顶尖,但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先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描画瘦西湖夜光粼粼,再是一首《高山流水》诉尽难觅知音的苦闷。

    叶鸿修不擅于琴艺,或者说君子六艺现在严格习从的读书人根本没几个了。但这不妨碍他略有涉猎,以免在和文人相交时出糗。

    “内兄以为如何?”傅瑞升悄悄探头过去,低声笑问。

    叶鸿修瞥他一眼,沉吟半晌,才道:“技艺纯熟,曲意间透着孤高自诩、知音难觅之一。这琴师当是个极傲气之人。且看这戏台梨园雅致有格,为何后堂往来只见琴师一人?其中可是有什么故事?”

    傅瑞升边笑边叹道:“冬荣园班子十年前本是扬州城第一戏台班子,每逢祖母、母亲大寿都会邀请他们入园表演。可惜八年前班主暴病而亡,此后戏子们走的走散的散,如今也只剩下班主独子——便是这琴师,一人独撑罢了。”

    叶鸿修盯着戏台上的琴师,摇头:“可惜,出生在伎家。三代都是贱籍优伶。”

    傅瑞升却不以为然:“人各有命,出生如此便是命中注定,要怪只能怪上辈子不修德。”

    傅瑞升这话颇有含沙射影的嫌疑,叶鸿修听了只一笑置之,懒得在这种小事上与其逞口舌之快。反正现在傅家不敢对他动手且只能先事事供着他,足以让自视甚高的傅家人如鲠在喉很久了。

    傅瑞升没得到回应也不觉尴尬,或者说他自认出生书香世家,完全没察觉到说这样的话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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