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连晴半月,终于又下起了滂沱大雨,冷风呼嚎着,雨水顺着风打在人身上时当真是彻骨的冷。

    楚惜月好不容易混进定州,又借着平州封城摆脱了追兵,可不知是不是逃亡路途太过艰辛,精神头儿却是越发差了。

    现下被大雨淋了一身,却无处去躲雨,硬是在大雨里走了半个多时辰的山路,才走到一户人家家门前。

    那户人家就只有两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家,楚惜月见他们相携着走出来,原本撑着的那口气一下便卸了,歪倒在人家家门口。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脑子里想的是她的哥哥楚邕。

    楚邕先前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后来同她一起逃出生天,却经受不住路途的奔波,还未和她逃到平州便咽了气。可怜她往后再没了可信可依的亲人,而害了她亲人性命的仇人却还在逍遥快活风光无限......

    两位老人家听到门外的动静出去瞧了眼,没成想却看见一个姑娘倒在了自家门前,只得撑了伞去扶。

    他们是心善的,扶回屋里后便给人换了干净的衣裳,又熬了热汤给人暖身子。

    楚惜月近来吃了不少苦头,竟也不嫌弃贫苦人家的简陋屋舍,就这般住下了。

    她当然不是就此认输了。她的好皇兄楚澈在她离开当日,借着安祁竺岚两国联姻的借口也跟着离开了,所以此次不废一兵一卒便毁她大计的人必然是他。

    若是她料得不错,他如今应当也在定州,说不准是在等他那好徒弟一道上京呢。

    她如今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等寻到了他们的踪迹,她便是死也不会叫他们称心如意的。

    *

    定州刺史府中堂。

    “先生,我父亲一向色厉胆薄,为官十几载却从未出过太大差错,如今他被奸人所害,才会遭此一劫的。”顾鸢眸底噙泪,面上一派期期艾艾的模样。

    她虽不甚清楚定州之乱的全部内情,但到底借着梧桐书院和竺岚的官宦人家有了交际,所知的便比寻常百姓要多些,心中担忧家人安危,便一路着急忙慌地赶回了定州。

    顾胜才自小苛待于她,父女情分淡泊,眼下父亲被下狱,她心中自是不如面上这般伤心的,不过是装装样子,看看能不能从令澈这儿探探口风,看此罪是否会累及家人。

    她的心思自然瞒不过令澈,青年眉峰微挑:“不日我会亲自押他回京受审,至于你的家人,若查明他们并未参与此事,自是不会受此牵连。”

    顾鸢顿觉松快,忙作一揖:“多谢先生!”

    在顾鸢退下后,有下属来报说刺史府外有一老妇人求见。

    令澈道:“所为何事?”

    那下属回道:“那老妇说她和老伴救了一个年轻女子,结果女子反倒挟持了她的老伴,威胁她来求殿下您只身前去救人。”

    令澈默然半晌,才点头放人进来,又细细问了许多细节,由此确认那女子的身份确系楚惜月无疑。

    “同样的招数,她倒是屡试不爽。”他看眼前的老妇人满脸仓皇,宽慰道:“你且宽心,我这便随你去救人。”

    此时中堂外的廊下正站着几位官员,他们是前些日子被刺史监禁的定州官员。

    听闻令澈竟答应了那老妇人要亲自前去求人,忙奔到中堂之内,一人作揖后出言阻拦:“殿下,您身份尊贵,只身前往恐怕不妥。”

    令澈摇头:“她本就是冲我来的,连累无辜百姓并非我所想看到的,更何况我既为皇子,理应前去料理此事,你们若要跟来,便在山脚下候着以防她逃跑罢。”

    楚惜月现下中毒已深入骨髓,没几日好活了,想来她许是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这次威胁他是为换取解药的。

    在那老妇人的指领下,令澈来到定州城外的一座草木萧瑟的山岭之上。

    两位老人家家住半山腰,只是来到她家中时,却未得见楚惜月和那被挟持的老爷子,屋内唯一留下的只有刻在木桌上的“山巅见”这三字。

    此山越往上山路越崎岖,令澈怕老人家身子撑不住,让她留在家中,独自上山去了。

    山巅之上,云气叆叇,阴风呼啸,人站在其中俯瞰大地时,难免会生出几分凄折渺然之感。

    令澈登上山顶时,见到如此景致,心头隐约觉出几分莫测难言的感觉来,脚步顿住少顷后,目光一转望向斜侧立在山崖之上的两道身影。

    楚惜月脸色苍白如纸,右手持短刃抵在那老爷子后腰上,眼见令澈一步步朝他们走过来,唇角扬起了几分笑意:“皇兄何时变得如此良善了,竟真肯为了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走这一遭。”

    令澈与她在隔着一段距离处站定,听见她的话,竟也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你若不是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便不会有今日这一局面了。”

    只是这话落在楚惜月的耳里却变得犹为讽刺,她冷嗤一声:“你生母活得好好的,却害我母妃和皇兄都丢了性命,对杜若槿更是欺瞒哄骗,竟还有脸说自己良善,真是天大的笑话!”

    令澈又朝前走了一步,面上半点波澜也不显,只道:“有罪者当受惩处,当初父皇处置了云淑妤,却放过你们兄妹二人是顾念亲情,不成想却是留下了两个祸害。”

    楚惜月见他靠近,右手一紧,冷声道:“你若再靠近,这老人家可就没命了。”

    那老爷子眼底倒是连一丝恐惧也无,大义凛然道:“殿下还是别管老头子我了,老头子我半截身子入了土,早不将这条贱命放在心里了,只求殿下在我死后好生安顿我那老伴便好。”

    令澈看了眼这老爷子,又收回目光,看向楚惜月:“你不是来要解药的。”

    他眼底凝起了冰寒,心头盘旋的感觉渐渐转成一股寒意,逐渐蔓延至全身:这老两口居住在这常有山匪出没的山野之中,若无傍身之术如何能安然活到今日?而如今楚惜月身中剧毒,药石无医,又如何安然地将一个长久住在山野里的老人挟持上山?

    如此想来,眼前这老人家是否是善类还犹未可知!

    楚惜月脸上始终维持着那几分虚假的笑意,终于在这一刻止住了,她也是才知道自己中了毒的,想来先前楚邕也是因为这毒才死了。

    “不错,我们斗了这么多次,我却次次棋差一招输给了你,今日你便同我们一家到黄泉路上走一遭吧!”

    说罢,她便松开了抵在那老爷子腰间的短刃。

    那老爷子眼神霎时间变得凶狠,径直朝令澈飞扑而去。

    令澈心中早对二人都起了防备,闪身朝身后躲去,余光却见地上一条燃着火光的引线,那火苗眼见着就往山崖一侧被草木石块遮掩住的角落蹿去了。

    是火.药!来不及了!

    楚惜月却在这一刻疯狂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底却涌出了许多泪来。

    可怜她外祖一家,为了给母妃和她及皇兄报仇,今日也要一同赴死了。

    顷刻之间,埋在山崖两侧的火.药被点燃,伴随着道道震耳欲聋的轰隆炸响之声,碎石飞溅,山崖登时摇晃着断裂开来。

    令澈已被逼入绝境,千钧一发之际,作出了最冒险也是唯一能躲过被火.药炸得血肉模糊的办法——转身往崖下跳去。

    楚惜月来不及反应,便同她的外祖一道同垮塌的山崖跌落而下了。

    这巨大的炸响声别说山脚下候着的那些人,就连恰好路过附近的杜若槿一行人也听闻了动静。

    “怎么回事儿?”杜若槿听了这声响,无端地心头便生出些许悚然之感来,她从马车上下来,又去借使者的马儿。

    她上了马后,和同样骑着马儿的崔恒道:“先生,本宫和顾雪风一起过去查看下情况。”

    崔恒蹙眉:“殿下,这是火.药炸响的声音,定是有危险,还是由我前去查看更为妥当。”

    “不。”杜若槿不欲多说,她此刻心跳如擂鼓,心底从未如此不安过,“你们快些赶来便是。”

    她扭回头,骑着马朝那声响的方向山林里遁去。

    崔恒不放心她,同使团的众人吩咐了几句,也跟着入了山林之中。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杜若槿和顾雪风便穿过了那片山林,来到有数名官兵守卫的山脚下。

    “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那些官兵见杜若槿衣着打扮颇为不凡,倒也没拔刀相向,只是用身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本宫乃竺岚国的皇太女,你们安祈国皇长子的徒弟,有此玉契为证。”杜若槿直接拿出了玉契,此物唯有一国储君才有,“方才本宫的使团路过附近,听闻此地有炸响声,本宫心中不安,便想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些官兵见了玉契,却也不知其真假,只作揖后道:“有一老妇说她家人被人挟持,皇子殿下为救人独自上了山,不久后山上便传出了巨响,我等只是奉命在山下守候,并不知发生了何事。”

    杜若槿眼睫颤动,心里那根弦仍旧紧绷着,她却忽然失了继续探求的力气,恐慌一点点漫上来。

    “殿下,我们同你一起上去吧。”崔恒望见她紧攥的手指和绷得笔直的背脊,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惜来。

    杜若槿手指轻颤着松开,强压着心底所有不妙的猜想,点了头,道:“麻烦几位让下路。”

    那几位官兵见状,对视了几眼后,便默契地让了路。

    反正山道不止这一条,况且眼前之人身份若为真,他们还真的得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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