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应该就是那里了。”霄铭指着脚下的那一片乌黑,对着星复说道。

    “我们从那块缺口进去。”星复望着东北角颜色稍淡的区域,再往东去约莫百里,便能看到一座高大绵延的山脉,这座山一面苍黑,一面葱翠,便是传说中的苍齐山。

    星复与霄铭落了地之后,发觉四周是荒芜寂寥的原野。似乎是刚下过雨,脚下的泥土有些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君上,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人烟,要不我们再往西走一程吧。"霄铭问道。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车辙声。

    二人顺着那道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一个老人架着一辆驴车从原野尽头出现,那辆驴车看着不大,车上好似装了不少东西。

    那辆驴车又走了一段距离,二人才看清那车上装着的是几十个人。

    "欸,老人家!"霄铭朝着那辆车招手,那老人有些讶异地盯着面前这两个装扮怪异的人,慢慢减慢了速度,最后在二人面前停下。

    "老人家,"霄铭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这驴车是要往哪里走啊?"

    那白发苍苍的老者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面前这个样貌俊秀的青年,见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又越过视线去瞧他身后那个不苟言笑的同伴。

    "你们是谁啊,看着不像本地的人。"那老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额......这个,”霄铭回头看了眼星复,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见星复开口道:

    "老人家,我们本是从南海来的商队,是要去中原卖货的,路上遭遇强盗抢劫,车上的货物都被抢走了,同行的伙计也都惨死在盗贼刀下,只有我和堂弟逃了出来,本想顺着原路返回家乡,没想到路上又碰上了大雾,我们俩就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地来到这个地方,老人家,不知这附近可有什么驿站,供我们兄弟俩歇歇脚,再雇两匹马回到家乡?"

    见这病恹恹的青年说得头头是道,又看他们兄弟俩身上的装束看着也算稀奇,那老人将信将疑,又坐回到驴车上。

    "往西走几十里有座小城,城里开着一家驿站,你们可以去那里等着,看看有没有顺路的商队。"说完这话,他便要驱赶驴车。

    "诶诶老人家,稍等片刻,"霄铭厚脸皮地叫住了那疑点颇多的老者,车上的人都有些不悦地看着他。

    "又怎么了?"那老者有些焦躁地看着他,"这天都要黑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在这和你聊天,路已经指给你们了,去不去是你们的事,可别连累了我。"

    "老人家,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碰上这么多人,心底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清楚。"霄铭看那老者没有理会的意思,又立刻接了上去:“老人家,你们这车上,怎么装的都是些妇女孩子啊,那些男丁呢?”

    霄铭一语中的,那老人有些麻木地回头,眼角布满了沧桑的皱纹,车上的那些妇女和孩童也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伤心事,陆陆续续地哭了起来。

    那老者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狠狠地驱了那驴子一下,那头驴子突然跑了起来,车子有些剧烈地颠簸着。

    "你要说那些男丁去了哪里?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都还在路上,就算是爬都要爬到苍齐山呐......"

    见那小车走远了,霄铭有些于心不忍,他转头望着眉目紧锁的星复,有些失神地问道:"上神,我们现在要往哪里走?"

    "苍齐山,先去探探情况。"说完这句之后,星复又加了一句:

    "那里应该住着不少人。"

    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苍齐山脚下,山峰高耸入云,一眼望去郁郁青青,似在云里雾里。山脚下是块平地,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木屋,就连陡峭的山坡上也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处人家。

    远远望去,那里看着像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庄,不过那村庄里的房子无论是形态还是朝向都毫无章法,看上去就像是找准了一块空地连夜建起来的,有些屋子顶上的木板松松散散,像是只要风一刮,雨一打,就会立刻塌了下去。

    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挑着扁担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皮肤黝黑,身形矮胖,额头上还缠着绷带,一双草鞋磨得破破烂烂,他有些吃力地跳着那扁担往前方走去,似乎是担着水回到家。

    霄铭看着他那艰难的样子,心中生出怜悯,他对着星复问道:"上神,要不我上去帮帮他?"

    星复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向前走去,二人都使了隐身术,寻常人是看不到他们的。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即便是神仙,也无法一直帮着谁。"

    二人遁入山间,霄铭一直跟在星复身后,星复上了山之后,似乎变得轻车熟路,在错综复杂的山林中反而如履平地,好像他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一样。越往上走,人烟愈加稀少,只有偶尔能在平缓的坡地上看见几座简陋的小木屋。

    二人一直向前走着,突然看清了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径,小径两侧种的也都是竹子,就连吹过来的风也变得清凉了。星复顺着这条小径走了上去,霄铭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感慨道:"没想到这座大山居然还养活了不少人。"

    星复的步履忽然变得有些急促,霄铭定眼往前望了一望,发现竹林上空隐隐约约飘着白烟,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起火了,正准备冲上去救火,面前的星复忽然伸出手将他拦在原地,平淡的语气似乎是竭力在安耐着什么:

    "不必惊慌,山上的那户人家......应当是在生火做饭。"

    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霄铭又是羞愧又是好奇,他继续跟在星复身后,有些尴尬地说道:"原来......他们做饭是要这个样子。"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要念个决就能吃上饭了,而且他们平时也是不用进食的。

    慢慢走着,忽然来到一片平地,那里建着一个简陋的小木屋,门前的篱笆似乎已经有些腐朽了,篱笆内开着几块菜园,园子里的小绿苗才刚刚冒出头。

    "上神,这里的环境反而比山脚下要好一些。"霄铭惊叹道,而星复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座屋子。

    门后突然传出嬉笑的声音,再过了一会,两个小孩童便从后院跑到门前,开始你推我攘地玩笑了起来,那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另一个是女孩,他们看着年纪相差不大,想必是龙凤胎。

    "哥哥快来追我!"那小女孩挣脱了哥哥的束缚,拔腿便要往篱笆外面跑,那男孩踉跄一声,跌跌撞撞地去追那女孩,刚跑出两步便摔了一跤。原先那小女孩身子靠在篱笆上,看见自己的哥哥摔倒了,便赶忙跑到他的身边,伸手将她那有些瘦弱的哥哥给扶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道喊声忽然从屋子内响起,而后一个粗布衣裳的年轻男人便从门里出来:

    "你们两个调皮蛋是存心要给我和你娘亲添堵,快把身上的灰尘拍掉,进门来吃饭。"

    说着,另外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也从厨房出来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手上还拿着锅铲,看到两个孩子一身脏兮兮的样子,脸一歪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回去。

    那两个孩子看到那女子走了,连忙站起来跑了过去,一边跑还没有忘记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只听见门口那个年轻的农夫佯装生气道:"看你们两个干的好事,现在娘亲生气了,以后都不会给你们做好吃的了......"

    霄铭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场景,他正看得津津有味,只感觉身旁那道身影忽然动了一下,他有些意犹未尽地转过身去,只看见星复继续往山上走去。

    "时候不早了,先去找到白虎再说。"

    霄铭总感觉今日星复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也只能遵从他的指令,离开那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木屋。

    天已完全黑了下去,面前的路渐渐铺满灌林,星复毫不在意地拨开一层层遮挡,似是胸有成竹地向前走去,霄铭在离开那座小屋之后,渐渐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那股气息充满了压抑的感觉,越往前走,这股感觉便越来越明显。

    最后,他们在一片空地停下。

    "白虎,出来吧。"星复低声喊道。

    密林间忽然出现一阵怒吼,远处的丛林忽然晃了一下,而后一只通体雪白的巨大猛虎出现在二人面前。

    白虎降到地上时,已经缩小了一些身形,不过还是有一人高,它的眼神异常犀利,似乎能看穿这世上所有的罪恶。

    一见到星复这变化颇大的模样,白虎忽然出了声:

    "上神,几千年没见,你怎的变得那么虚弱了?"

    "天界发生了一些变故,许多人都受到了牵连。"星复叹道,而后他又说道:"最近几年,你这山中,可就热闹了。"

    一提起这个,白虎就深深地叹了口气,它微微摇了摇头,对着星复说道:"最近几十年都是如此,又怎么只会是几年的事情呢?"

    "此话怎讲?"星复问道。

    "人间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白虎感慨道:"天灾,人祸,样样具备,现在的皇帝不思国事,整日只想着寻欢作乐,把朝政大事交给一个门外汉来料理,那些百姓不被闹得起义才怪,流氓逃窜,四处作恶,只是苦了这些普通人。"

    或许是星复来了,白虎又想起了一些什么,对着星复接着说道:"上神你走了之后,山下的那个小屋就一直由我来守着,就这样过了五六十年,那屋子在一声雷鸣中轰然倒塌了。就在这时,山中忽然来了一对避雨的人,似乎是受不了大地主的压迫,撂挑子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那对夫妇在这附近避了一夜,第二天便上山去找木材,去重新搭建这个房子。白虎我见惯了人情冷暖,悲欢离合,也实在见不得这些东西,当下也就心软了,让他们住了下来,之后这房子几经易主,修了后塌,塌了再建,来的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人,一晃眼几千年过去了,在这小木屋里住过的人少说也已经有几十代了......"

    "对了上神,你走了之后便没有什么人和我说过话了,话说三千年前,那名女子去了青丘,之后怎样了?白虎我可等这消息等了很久了。"

    星复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一直在角落默不作声的霄铭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便有些心虚地笑了一声,而后拱手说道:"我先下山去看看,顺带去找歇脚的地方......"下一秒,他便消失在星复面前。

    白虎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顿时心慌了几分,就算那凡人再怎么厉害,终归不过五六十年寿命,如今都过去了几千年了,那凡人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好几十轮了,现在再去提这些旧事,岂不是伤了人家上神的心?

    "对不起啊上神......我这人心直口快,平时也没什么人和我说话,一不留神,便憋不住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看到星复这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白虎就更加懊恼了。

    星复微微颔首,有些自嘲地开了口:"无妨,当时的我还是太年轻了,就这样毁了她一生,就连她那天真可爱的孩子,也不能幸免。现在我变成这个样子,也算是遭了报应吧。"

    白虎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星复,他已经憔悴了很多,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感觉,因此当它再见到这个昔日神采奕奕的上神时,才会惊到有一些恍惚。

    这些年来,他一定都是在煎熬与自责中度过的吧。

    像是陷入了深深的长思中,星复半晌没有说话,白虎左看右看,都觉得他的心里一定在承受着它难以想象的重压,虽然之前他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冷淡模样,但是也没有现在这样沉闷,感觉......感觉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白虎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因为它也知道有些坎是别人说不过去的,只能自己摸索着迈过去。像星复这样执着的人,遇到了这样大的一个心结,也许就算他知道该怎样走出去,也还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星复上神也是真心爱着那个女子的,比白虎所见过的任何人爱得都要深。

    "上神......"白虎正准备开口,眼神忽然一变,猛地回头望去。星复也立刻警惕了起来。

    没过多久,山下的霄铭也回来了,带着警觉的眼神对星复说道:"上神,有魔气。"

    "而且这股魔气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发出来的。"白虎低吼一声,后腿一蹬便踏着腾云离开,星复二人也立马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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