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有一点犹豫,杜若晴便消失在他的面前,好像也是对他的话有了回应。星复盯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她原本洁白无瑕的白衣此时已经染上了斑斑血痕,及腰长发随着离开的动作微微起伏,若是她没有摆出那副狠厉的表情,星复就会真的坚信她还是那个温婉而坚定的大家闺秀。

    只不过一如往昔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艰难了。

    回到军营时,守卫的哨兵见了星复便赶忙迎了上去,只见他战甲染血,面色苍白,平日里淡漠超然的神色此时变得落寞不堪,众人也不知道为何打了胜仗,他们的上神还是没有高兴起来,或许是他们家上神发现了些他们发现不了的端倪吧......

    星复见身旁的小将皆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便也打起精神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依旧是那么俊美,只是依旧掩盖不住他脸上的疲惫之色。

    "上神,回来之后就好好休息吧,咱们会好好守着大营的。"旁边的一位卫兵拘谨道。

    "对啊上神,那个魔头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咱们很快就能得胜凯旋了!"

    “你们说得对,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那群小将的眼底都带着光,星复忍不住安慰道"大家也都辛苦了,若是累了,便让待命的弟兄替你们守几天岗吧。"

    回到营帐后,霄铭已经换下了军装,着上了一身深色的衣服,白净的脸庞看不出战火的痕迹,不过依旧也能隐隐看出些受伤后的憔悴。

    "怎么不回营帐去养伤?"星复卸下身上的战甲,左肩的伤口尽管已经开始愈合,不过由于星复过了很久才处理这个血窟窿,肩上这一块衣料早已是浸透了血色。

    "上神,霄铭的伤并不重,主要还是担忧上神您。"霄铭试着走上前去,锁骨处的伤口却牵扯得他面色紧绷。当初杜若晴直接用剑在他的锁骨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又在高空中给了他一掌,若是这样了还是只受了个轻伤,这显然是在胡说八道。

    "若是有伤,便不必勉强,回帐休息便是,本君身上的这点伤,用不了几日就会痊愈。" 星复淡漠道,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霄铭想到了杜若晴,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关于"白战魔"的故事。

    "上神,这个白战魔,恐怕会很难缠。"霄铭最后还是没有直接说出口,星复也许已经领悟到了。

    星复背对着霄铭,慢慢解开了外袍,宽厚的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左肩的那个血洞尤为触目惊心。他将染血的上衣丢到一旁,迈步走到了沐浴的水池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必然能找到破解之道。"伸手探进冒着热气的水中,池中的清水霎时涌出一圈浅浅的红色。

    霄铭意识到星复这是要清洗身上的伤口去了,于是便慢慢退出了营帐。

    第二日,霄铭再次来到星复的营帐内,发现他依旧穿着那玄色鎏纹神袍,墨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入神地盯着眼前的那副作战图。

    “上神。”霄铭拱手,而后走了进来,与星复一同看着这幅繁复的形势图。

    “第一处是狮子口,他们魔军的营地就设在狮子口一百里处,据点后方是一座高山,按理来说应当是易守难攻的,不过,”步随指移,修长的指尖最后在一块小小的凹陷处停下,

    "这里却有一个缺口。"

    "缺口的朝向与我们进攻的方向相对,又与魔族的地界相连,这里应当就是魔族增援的唯一通道。"

    "不过这里与我们的营地相去有七八百里,不论是对赶来增援的魔军围追堵截,还是在此处派兵支援,都并不是一件易事。"

    "上神,霄铭这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霄铭正色道,"帝君知道了白战魔的身份,他已让席鹭上神与洪武上神各率领两万兵士下界支援,估计他们今天就会到了。"

    "并且,探子来报,一大队魔军已从魔界出发,不日便会到达魔营,目前还没有魔王和另一位护法的消息。"

    "知道了。"星复点了点头,而后坐回到软榻上,示意霄铭继续跟进两边的消息。

    热身仗已经打完了,真正的战事还要看后头。星复并不知道华宸是如何知道白战魔的身份的,但是他在这个时候将席鹭和洪武给派下来,除了要为后面的战斗补充兵力,应当还有借此掣肘他的意思,毕竟他也知道杜若晴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这样做来,也不过是在给自己一个提醒。

    席鹭与洪武到达之后,星复便与他们简单地概述了一番战况,以及当前魔军的动向。二人听完后神色还算平静,当前的天界尚处于上风,并且对方只有白战魔迎战,只是那魔王与紫离风动向不明,尚且不知他们会在何时出现,出现的时候又会带来些什么。

    没过几天,交接完了的几人便相继投入了战斗,应战的人一直都是白战魔。

    天界与魔界相继进行了大大小小三四次战役,这几场战争胜负参半,一是因为魔军的数量实在是庞大,作战的时候宛如厚厚的肉墙,使得身量稍小的天将难以深入对方的队伍,二是因为白战魔的那把剑里可以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冰族遗魂,星复的幻术虽然能够拖延一些时间,但往往支撑不了太久,大多数时候还是要真刀真枪地上场。

    冰封亡魂千千万,一次性是杀不完的,并且它们好歹也是带着冰族的躯壳,于情于理,频繁地大开杀戒恐怕多有不妥,若是能设法毁掉白战魔手中的那把长剑,对于他们接下来的作战大有益处。

    "白战魔手中的长剑十分锋利,削铁如泥,"星复冷静分析道,"不过它又可以任意扭曲,召唤出各种各样的冰魔。"

    "恐怕这千霆剑上是加持了某些特殊的符咒,才让它能召唤来那些身陨而神不陨的冰魔。"席鹭道。

    "冰族中有一长老名为幻,听说他可以面为镜,变成那镜像中人的模样,模仿那人的行为举止,"洪武上神担忧道,"目前那白战魔还没有召唤过幻魔,若是让她召出来了,那不就意味着与我们作战的魔军又多了一倍?"

    "剑会认主,若是强抢过来并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让对方钻到空子。"星复正色道,"为今之计,只有找出那把剑上的符眼,方能钻研出破咒之术。"

    而要寻出破咒之道,只能耐心等待着与其交战的时机了。

    星复只依稀记得那把剑浑身雪白,形态纤长,周身常常流转着闪电,而在召唤遗魂的时候,这道闪电又会消失。

    这层层的雷电,会不会就是它的第一道封印?

    待到深夜,众人都回去歇息了,唯有巡逻的小将仍然未息。

    星复直直躺在木制的软榻上,不管是睁眼还是闭眼,脑中浮想着的都是杜若晴那张冷漠的脸。

    天庭下达给他的使命是消灭她,而他心底最隐秘的想法是保护她,战局一直这样僵持着,不论是他们中的谁都没有受到伤害,星复反而希冀这样的局面出现,但僵持太久也会是一场灾难。唯有定出了一个胜负,才是这场乱流最终应当导向的方向。

    其实在星复的心里,他早就已经成了她的手下败将,每见到她一次,他的心就会为她沉沦一次,但是在这场扑朔迷离的博弈之中,他又绝对不能输在她的手上,因为此时的他并不单单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着他背后的整个天界,代表着这天地间的日升日落,飞禽走兽,万物灵长。作为神界的一枚棋子,他被投入到这残酷的棋局之中,黑子的身份赋予了他无上的权力,也让他肩负起了难以理清的使命。他必须在这龙争虎斗之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否则他最后的命运并不是成为一枚弃子,而是眼睁睁看着凶残的敌人攻城略地般疯狂吞噬自己的家园,一点一点摧毁掉他曾信仰着的一切。

    心灵的交战越是激烈,他反而越是感到疲惫,偏生此刻他又生不出一点困意,与其如死尸一般睁眼平躺,还不如外出去试着寻找那久违的困意。

    心下一动,星复便翻身下了床,迈步走出了大营。

    他循着月光的指引向前走去,又借着月光远远望到了一座峻伟苍黑的高山。

    目遇苍齐。

    他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借着低风飞了过去,双足微微抵上土地。

    然后,他突然发现了另一个睡不着的人。

    皎皎月华如流水,月华流照伊人颜。

    那抹白衣如天上的月光一般柔美,秀敛的眉眼空灵地望向他,不再是惯常的冷漠狠厉,竟也不是任何他所熟悉的样子。杜若晴静静地站在苍齐山脚下,似乎也试图透过这重重的山峦望见某处地方。

    他们似乎是由着相同的冲动,最终在这片山头碰面。

    扑通扑通,星复突然有些紧张。

    "凑巧了。"杜若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抹笑没有再带着杀伐之气,只是一个普通的微笑。

    "凑巧。"星复笨拙地应答。

    没有谁问出“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似乎对彼此的到来不以为奇,只是专心致志地欣赏着自己想要望见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星复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快乐吗?"反正他过得并不快乐。

    “快乐,又不快乐,”杜若晴并未转过头来,而是一直以一个虔诚的姿态盯着山巅。

    “我以前只杀过一个人,那个人死有余辜,现在我的手上沾了很多人的血,多到我也分不出善恶。”

    "我踩着无数人的尸体通过试炼,终于被上天赋予复仇的资格,然后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以白战魔的身份。"

    杜若晴嘴上说着,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双手放松地下垂着,似乎真的只是在感慨着那些前尘往事。

    "我知道你步步高升,也知道你杀伐无数,为天界赚下无数丰功伟绩,成了华宸帝君之后的又一个神话。"杜若晴平淡地概括了他这三千年来的历程,星复不能说她错,也不能夸耀她对,因为他最真实的感受并不是这些。

    心血来潮,种种感慨浮于心间,星复对着月光下的人影,忍不住开口道:

    "你知道吗,自你走后,院子里便再也没有栽过一株花,我无力忍受这样的绚烂,也承受不了它们的盛放。"

    杜若晴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看来我还要庆幸,那时的我身上张满倒刺,给你埋下了痛苦的根子。”看来星复还是低估了她的无情程度,而后只能强撑着笑颜。

    "你若要恨我就恨吧,我不在乎,不管你怎样用言语中伤我,我都不会埋怨你。”

    "多说无益,上神,你和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不会恨你,我只会恨当时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杜若晴最后又看了星复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的幽怨,只有纯粹的冷漠。

    "好自为之。"月下的女子拂袖而去,徒留星复一人站在原地。

    当杜若晴不愿朝他聊起过去的时候,彻骨的冰凉,反而比恶毒的指责更让他难受,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断地抗下她所给予的所有伤害。一直以来他默默忍受,只是妄图等到她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刻。

    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之间隔了三千年的悲欢,隔了不止一个天上地下,就连正常的交谈都成了妄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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