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柠走到渡口旁,白云悠悠,绿水潺潺,全然不见忧伤的浮影。她在湿粘的岸边蹲下,望着清波下的游鱼发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出水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欢快的童声:

    "闻爷爷,恪儿抓到了一条大鱼"

    苍老的声音回答道:"闻爷爷来了,你可要抓紧喽。"

    闻声走向二人,一老一小都把裤脚卷的高高的,浑身却湿透了,恪儿小小的手里抱着一条长长的大鱼,用力甩动着笨重的鱼尾,闻伯一把按住鱼头与鱼尾,将它从恪儿怀里抽了出来,小恪儿满脸羡慕,连忙拍手叫好,伸手摸着光滑的鳞片。

    闻伯看见月柠来了,竟没有和她发火,反倒是温和地问道:"怎么就站在那儿不动,像根木头一样。"虽然还是熟悉的味道,但已经刻意收敛了许多。

    "月柠姐姐,你是来找娘亲的吗,刚刚爹爹去找她了,他好像都有点不开心。"恪儿歪着头,大大的眼睛里有点迷茫。

    "什么啊,你这小滑头整天就想着你的娘亲,难道我就不能来找你玩吗?"月柠佯装生气,恪儿立刻缩起了脑袋,躲到闻伯身后,过一会儿又露出了脑袋,发出咯咯的笑。

    "你笑什么,姐姐我抓到的鱼要比你和闻伯加起来多得多!"月柠挽起袖子和裤腿,一脸坏笑地趟进河水中。

    清水洒到脸上的感觉,真舒服啊。

    成年宴的前一天,五湖四海的宾客陆陆续续地抵达了青丘。青丘少主踪迹神秘,交游却甚广,各路神仙腾云驾雾,踏进青丘便道一声"恭喜。"三两侍女领着他们去到各自的房间,有人便在房内歇息,有人则拉上好友一同去拜访青丘少主,顺带再青丘四处随便逛逛。

    杜若晴直待在住处,她居住的地方清净,却也是人烟寥寥,这样也好,免得出去见到某些陌生的面孔,说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听月柠说,天界的好些上神都会来,这一次的生日尤其盛大,所以星复的到来只是早晚的事,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为谁等待过,她也从来不需要等待,而今她也只不过等了半个多月,却感觉已经是漫长的半生了,青丘的日夜出奇地长,不知是不是她过于地无聊,日子一天一天被拉长,她的卑微和敏感被无限地放大,但是心里始终会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笃定地告诉她,星复会回来。

    风吹飞叶,落地无声。

    杜若晴起身,拢好衣裳,轻轻地推开门

    星复身着一身玄袍,鎏金纹样在微风中伸展,远远地立在门外,如画的眉眼里写满了千万重思念。

    没有立刻冲出去,紧紧抱住对方,杜若晴反而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缥缈如月,展颜一笑,眼里闪着泪光。

    看吧,我们还是可以再见的。杜若晴迎着凉风缓缓走来,边走,边问道:

    "最近过得好吗?"

    星复微顿,笑了起来:"每天都在想你。"

    杜若晴也跟着笑了起来,步子慢慢加快,最后在他的面前停下。杜若晴伸出纤长的手,轻轻抚上星复的鬓角,随手掸落一片青叶。

    "等了那么久,为何不进去坐坐?"

    "一看见你,就出神了,身体就动不了了。"

    "贫。"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便又要沦陷了......星复努力绽出一抹微笑,朝着令他如痴如醉的杜若晴说道:"晴儿,我们回到那座小屋吧。"

    说道那座小屋,杜若晴忽然有些伤感,但更多的还是疑惑:"现在说这个干什么,你不是要去参加月柠的成年宴吗?"

    "对,但是现在还有时间,我想回去看看。"

    杜若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那座小屋就在那里,既不会跑也不会躲,宴会过后再去也不迟,若是赶在宴会之前去了,那么也就说明之后去不了了,这样说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你是说,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去,最后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杜若晴依旧笑着,只是那双眼里的亮光倏忽熄了下去。

    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了,星复顿时手足无措,语无伦次:"不、不是,是我们两个人去,两个人回来。"

    "然后,再把我和恪儿扔回去?"杜若晴冷冰冰地问道。

    "星复上神,你真的不会撒谎。"望着神情慌张的星复,杜若晴却表现得异常平静,殊不知她的心都要碎了。

    这样的场面太熟悉了,只不过是在她累累的伤口上再补一刀罢了,但是她仍然不甘心,不甘心这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我......"星复痛苦地开口,话还没说完,便被杜若晴硬生生地打断。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能理解。我想,作为高高在上的神,天下苍生的安危肯定比我一介弱女子的命要重,你一开口,我就带着儿子义无反顾地跑过来等你大半个月,现在你要我走,我又得心甘情愿地带着我的所有回到原点,还得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糊糊涂涂地过完我那平庸而短暂的一生。"

    沉默有时并不代表一无所知,只是一直习惯于忍耐,觉得没有必要爆发出来罢了。

    沉默,还是沉默。

    "我受够了。"

    脑子里闪过无数又凶又狠的话,犹豫了半天还是不舍得说出口,杜若晴最后只是云淡风轻地飘出了这四个字,却比这世上任何难听的话都要令人窒息。

    原来,有些东西,一旦拿起来了,就再难放下了,不管再如何逼迫自己,星复还是没法说出那些话。既然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便让它一直错下去吧。

    星复双手捧起杜若晴凌乱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两片温热的唇反复纠葛,浅尝辄止逐渐变成了忘我吮咬,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两具身体贴得越来越紧,就像是两条野狗般拼命撕咬,源源不断地汲取对方的体温。

    吻到情深处,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绵长地分开。星复浓黑深邃的眼死死盯着杜若晴的,卑微的语气里满是乞求:"求求你,不要推开我,不要离我而去,我错了,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笨拙的真诚,最动人心。杜若晴忍不住笑了出来,就算这是这天下最荒唐的谎话,她都要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一滴清泪默默滑下,杜若晴没有伸手去抹,反而再次用拥抱回应那份愚蠢的炽热。

    "哭够了吗,我现在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星复将自己将要与月柠订婚的事说了出来。

    沉思半刻,杜若晴冷静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娶她吧。"

    "你在说些什么!"刚缓过来的星复又慌了。

    "我说真的,你娶她吧,天界和青丘需要彼此。"

    "那、那你怎么办。"

    "我?"杜若晴也想不出来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很确定的是她的未来不能没有星复。

    "我想要的,并非那一纸婚书。"

    "而是和你相伴的每一天。"这已经是她这一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了。

    话刚落下,二人再次陷入深吻,分开后,星复拿出了一根纤细的红绳,分别系在二人的手腕上,红线很快就消失了,手腕之间烁然闪过一缕银光,杜若晴刚想问些什么,星复再一次笑着不说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杜若晴曾和月柠躺在一张床上,畅聊人生,品谈岁月。她们说了一夜的话,从山头的小狗聊到了山尾的阿猫,最后再聊回了她们自己。当时,杜若晴突发奇想,问她如果被迫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她会怎样做。

    杜若晴记得很深,当时月柠回答道:

    "那就逃婚,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你,舍得离开父母兄弟吗?"

    "嗯......不舍得,那我就回来。"

    "但你要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那个人也不爱你。"

    "那就更好了,两不相干,岂不乐哉?"

    "你不想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吗?"

    "想,我的心嫁给了他,另外一个人看不到,那个人的心属于别人,我也看不到,我们两不相干。"月柠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天真灿烂。

    有些时候不去撞一回南墙,自己永远也走不出那自以为是的壁障。不知道月柠听到这桩婚事的时候,是否还能像当时一样无所畏惧,是否能够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疯狂。

    而今自己也入了套,杜若晴也不知道,她和星复究竟能走到哪里。

    只不过,命运的岔路既然交汇,便注定了它总有一天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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