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晃晃悠悠地往上飞,不知不觉间疏朗的晴空已由亮逐渐转暗,天上的颠簸亦是一次比一次猛烈。恪儿紧紧缩在杜若晴怀里,带着哭腔问道:"娘亲,还有多久啊......"

    杜若晴亦有些恐慌,不过她还是轻轻拍打着恪儿的背,安慰道:"快到了,上天可没有那么容易,但是天界可漂亮了。"

    又过了一会儿,车身逐渐平稳了下来,缓缓触上坚实的地面,两面的小窗松了下来,杜若晴探头去看,四处唯有白云飘飘,根本看不见什么别的。天车慢慢减下了速度,云影里逐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轮廓,最后这抹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座高大的石门,横牌上赫然写着"南天门"三个字,而门前却只有寥寥人影。

    在南天门不远处,天车停了下来,轻巧的车门逐渐翻开,杜若晴抱着恪儿下了车,感受到的是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这种沉重的感觉让杜若晴迈不开脚,只能怔怔地定在原地,原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过浅薄了,就算是她绞尽脑汁,也无法描绘出眼前种种的万分之一。星复在遇见她之前,就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几万年。她在知道了星复的身份后不久,原本以为神仙离自己也没有那么远。今日给她开了个眼界,她才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是有多么荒唐。

    恪儿似乎也被这气势给吓住了,半天都没有吭声,反倒是紧紧地抓住了母亲的衣角。这时,南天门内的人影逐渐靠近,愈来愈清晰,杜若晴发现她们过来时身体没有一点起伏,似乎是浮在半空中,轻而易举便能从这里去到那里。

    来人是两名仙侍,轻罗曼纱,姿态妙然,美丽出尘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见到了杜若晴母子,二人轻飘飘地停了下来,并未多问,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我们来吧。"

    语罢,二人便驾着腾云转身前行,杜若晴抱着恪儿,试探地伸出了脚,足上的触感却不是软绵绵的,而是如下界一般坚实的。天上的云或许有一定的弹性,杜若晴只是用正常的步履,却感觉每迈出一步便能跨很远,似乎只走了三五步,他们便来到了南天门下,没有任何的阻拦,任何的追问,顺顺利利地便进入了天界。

    就像梦境一般不可置信。

    进了南天门,门内的一切又是另一番场景,从南天门外眺望,身后便只是一片白茫茫,可当自己迈入了大门,那片白茫茫的屏障已然消失,仙宫林立,错落有致,琉璃溢彩,灵鸟时鸣。这又与刚才那副巍然沉重的气势截然不同,反而多的是豁然开朗,添的是其乐融融。

    这时却没有太多的人,想必他们都在成婚的礼堂附近吧。偶尔有几列锦衣仙子从她们身边略过,却没有一个人朝她投来过眼光,同样是姣好出众的面容,脸上却也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天生便与他人隔了一层屏障。

    杜若晴随着粉衣仙侍的背影,掠过了一座又一座完全相同的宫殿,每座宫殿都是一样的外观,同样都是紧闭着大门,或许唯一不同的是每座宫殿前面刻着的都是不同的名字。穿过宫殿群,他们来到一座清池旁,杜若晴从未见过这么清澈的水,每一尾池鱼的踪迹都看得清清楚楚,天界的鱼与人界的也不同,每一条鱼的身上都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反正杜若晴是不敢靠近的。

    池上有一座弯弯绕绕的小桥,桥身有一半浸润在水中,随着水流的运动冒出了一层氤氲的白汽,飘飘袅袅地蔓延开来。

    恪儿十分好奇,顾不上那丝初来乍到的不适感,朝着杜若晴小声问道"娘亲,这是什么?"

    面前的仙侍似乎没有回应的打算,只是径直地往前走着,杜若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半蒙半猜地给恪儿讲解起来。或许是故事的内容与事实相去太远了,前面的仙侍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冰冷的语气里好歹还带着为数不多的礼貌:

    "这座池子汇聚了天界的灵气,池水碰到这由灵石建成的回桥时,便会放出润泽之气,滋养天界生灵。"

    "为什么这座池子会有灵气?池子就是池子呀?"恪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软软糯糯地问道。

    "这灵气,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到的,在你看来这只是个池子,可若是没有那股气,这儿又怎会凭空变出个池子来?"

    恪儿歪着头,仔细琢磨着这个问题。前方的仙侍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

    两侧的宫殿越来越少,到最后便只能看得见一条窄窄的路了,身旁惟有不绝云海,零星处还散落着几颗发着光的仙树。

    不知走了多远,不远处终于出现了一座宫殿,那座宫殿外形上虽然与先前的相差无几,光是从肉眼上看却比经过的那些要大得多。仙侍在宫殿前停下,深色的大门竟然是敞开着的。门前的柱子泛着金光,两边挂着暖红的灯笼,门檐下彩带飘扬,似是有喜事要入门来。

    "就是这里。"

    两面仙侍依次列在门外,门内四名同样装扮的小侍不知何时出现在杜若晴眼前,只是神情似乎没有那么冷淡,反而柔和了一些。

    "请往这边来。"其中一名仙侍伸出手来,唇边挂着一抹浅笑,杜若晴抬头望了一眼牌匾,上面用端正清隽的笔迹写着"清云宫"三字,随后跟着她们走了进去。

    院子里阒静无声,却在每一个角落里都渗透着喜庆的气息,绕过主殿,清雅幽静的感觉扑面而来,仙侍带着她走了不远便在一处雅居前停了下来,房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不过不像神仙住的地方,怎么看......都有点熟悉。

    直到她看见了那张小竹床,杜若晴才认出来,这个房间与她在人间的那座小屋居然有八九分相似,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用竹子做的,只有这一点与她的记忆不同。

    "这是君上为您准备的房间,君上和夫人马上就要到了。"

    马上就要到了,指的是他和月柠已经拜完堂,敬完酒,走完了所有的仪式,就要"送入洞房"了。

    "好,我就在这个房间里,不会迈出去一步。"

    尽管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底某块地方还是会隐隐作痛。从迈入南天门的那一刻起,她就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又好像一切都发生了。她离开那座小屋,是为了恪儿,这一次,她离开青丘,糊里糊涂地上了天,就是为了自己吗?好像光靠着满腔热血确实能做出些东西,但是越往后想,这些事情就越怪异,就像是无根无底的植被扎在脆弱的沙地上,风一吹,这场繁华大梦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她和恪儿好像只能困在这个院子里了,不管怎么看都很奇怪,但是他们俩不管在哪里待着,都只有一种格格不入的突兀感。或许只是因为月澄的一句话,只是因为那一刹那的恐惧,她和恪儿就走进了这个混乱的世界,再由那渺茫的希望渐渐变得麻木,最后,竟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路可走。

    可是,他们没有接受所谓的"审判",还是上了天,进了清云宫,而那个号称能主宰一切的帝君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和他们,好像一直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一起,只是因为星复......

    太混乱了。

    像是被推进了一个又一个圈套,身边的人和事都是真实的,星复是真实的,月柠也是真实的,而自己却像是突然掉进了一个虚空,一边爱着,一边迷茫着。

    "娘亲,这里和我们的家好像啊。"恪儿红着小脸,兴奋地对她说。

    对啊,恪儿一直都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走过了人生中最黯淡的那段时光,给予了她无尽的温暖。当他还在襁褓中时,便跟着母亲四处流亡,杜若晴有好多次,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每当她看着懵懂的孩子,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在那一段孤寂的时光中,是恪儿带着她走出了绝望的阴霾,亲手将往事尘封在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而今恪儿也不过五岁,还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不知道他长大了之后,会用什么样的心情去回望自己的过去,去回望那个垂垂老矣的自己。

    "我们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吗?恪儿不想再走了。"

    "......当然,恪儿会平平安安地长大,娘亲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杜若晴轻轻地抚摸着恪儿的头发。不管怎样,她的恪儿一定不能再去沦为什么斗争的牺牲品了,自己已经亏欠了他太多太多。

    门外突然热闹了起来,清脆的欢笑声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来。看来他们已经到了,杜若晴只是轻轻地扒开了窗,只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们的表情。心又开始痛了起来,身子却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维持着这个偷窥一般的姿势。

    "外面是什么声音啊,娘亲?"恪儿正要推开门。

    几乎没有犹豫,杜若晴一把拉回了恪儿,将门锁了个严实,强忍下恶心的感觉,轻声轻语地对恪儿说道:

    "是爹爹和月柠姐姐回来了,恪儿,不要出去,不要给别人看到,等他们忙完了自己的事......也许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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