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今天天气很好,直到有一个人站上了无念台。

    月柠在天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之后,刚开始的反应是激动,但是慢慢地又变成了无名的恐惧,寂寥的高台,孤独的神剑,落单的天神,电闪雷鸣的天空,这段流传了数千万年的传说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口耳相传中逐渐发酵,逐渐神秘,就像是一个被刻意加上的封印,大家都只站在封印之前观望景仰,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去解开它。

    玩笑归玩笑,终究还是敬畏多一些。

    月柠摘下了身上所有的首饰,柔顺的长发安静地垂下,她只穿着一件赤红色的长裙,衣服上的饰品全部被摘下,惟有眉间的朱砂痣依旧鲜艳,而她上挑的眼尾不再渲染着夸张的颜色,一切都回到最原本的样子。

    无念台,就只是一个巨大的仙台,由无数白色的神石堆砌而成,但站在台下的人一抬头望不到顶,因为这里是和上天对话的地方。

    无念台前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名曰无念河。登台之人要先赤脚趟过这条小河,唯有心无邪念,对上天充满敬畏者才能平安无恙渡过这段河,否则它就会迅速膨胀,这个人也就会被突如其来的洪流给吞噬。

    趟过无念河,那个人还要赤着脚一步一步爬上仙阶,直到他诚心诚意地走完所有台阶,才能站上绝处的高台。

    无念台上镇着一把通天灵剑,剑身苍黑,剑柄却如雪一般洁白,浑身上下没有一缕花纹,一直保留着它最古朴的样子。这把剑没有剑鞘,数千万年来一直插在无念台正中央,只有天界至高无上的主宰者才能将它拔出来,但是这把剑若是离开石鞘太久,世间的一切都会发生颠倒,天上地下,无论何处,都会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上天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不是谁都有资格接受它的审判。

    束缚的线索突然解开,月柠骤然感觉身上一轻,周身的灵力又开始运转了起来。她低头望着这条小河,潺潺的流水之声,滋润万物的味道。

    她抬脚伸进温热的河水中,没过多久就探到了底。

    对岸的众神默默地注视着她,看着月柠慢慢地走下这条流淌不息的河,水波一层一层荡开,裙摆的尾端慢慢褪了色。

    没过多久,月柠上了岸,身后的河依旧长流。

    她继续往前走着,直到她在洁白的台阶前停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能看见无念台顶的一角。她提起有些褪色的裙摆,微微弯腰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这时天空依旧晴朗。

    众神纷纷抬头。

    月柠慢慢地,轻轻地踏上一节又一节仙阶,偶然有一两只浑身金黄的神鸟从她身边飞过,而月柠不为所动,细长的双眼只是一直向上望着。

    不知走了多久,没有一个人说哪怕一句话,也没有谁会去刻意催促,大家都屏住了神息,直到月柠慢慢消失在他们视线中。

    她终于走到了终点,面前的场景异常开阔,不远处的天空甚至还流淌着一抹彩霞。

    无念台最中央插着一柄笨重的石剑,剑的表面已经变得粗糙,甚至还出现了几处裂痕,石剑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脱下了神袍,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衣,那人满头的银发不像往常那样高高束起,而是任由它松松垮垮地垂下,搭在他的肩上,腰间。他的腰间戴着一块镶满银石的腰带,月柠看着那些宝石,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华宸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

    华宸看到月柠走了上来,朝着她侧过了身,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情无欲,今天却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华宸直直地盯着月柠的眼睛,那双眼里带着一副打量的眼光。他朝着月柠走来,这也是月柠第一次离这副样子那么近。

    他的脸庞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又是那么冷漠,好像从他脸上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华宸朝着月柠走了过来,到了石剑旁边便停了下来。月柠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法阵边缘,法阵中央便站着华宸,华宸身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幽光。

    淡紫色的。

    原来是那枚骨哨。

    华宸开口,声音却没有在大殿中那样洪厚,也许是因为他和自己面对着面,说话的感觉也没有那么神秘了:

    "往前走一步。"

    月柠往前迈了一步,法阵忽然通了金光,开始慢慢地运转起来,那枚晶莹的骨哨没有一丝动静。

    华宸迟迟没有动作,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月柠,淡淡地开口道: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月柠默然不应,然后又突然摇了摇头。

    "好,现在本君来问你,你敢不敢用你的生命,你的族人来保证,你对本君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华宸双手握住那把石剑的剑柄,周身的裂痕变得越来越大,大大小小的碎石一块又一块地崩落,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月柠跪了下去,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那一刻她的双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这股不可名状的茫然很快消失了,她又看回了华宸,双瞳如剪水,眉目似弯刀。

    "苍天在上,青丘月柠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证,月柠所说句句是真,绝对不敢欺瞒上天......只求上天能让青丘安然度过此劫难,让这世间生灵不再受战乱之苦。"

    说完之后,月柠便将头低了下去,额头碰上坚硬的地面,几滴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流进法阵中。

    一股强大的气流自金阵中央卷起,这股强风直直冲入了头顶的蓝天,只是在一瞬之间,苍茫的天空骤然改变了颜色,惊雷乍起,闪电四伏,最终都顺着那股气流在天际盘旋。

    月柠抬起头来,发现华宸已经抽出了那把剑,只不过它已不是最初那柄笨重的石剑,而是一把锋利无比的神剑。

    狂风席卷的暗幕中,华宸却依旧傲立于无念台之上,衣袂飘然,白衣重重,淡漠的眼神极为快速地扫过月柠弯下的身躯,随后更为坚定地望向头顶的那片苍苍。

    剑身苍黑,剑柄雪白,那把名叫白夜的神剑,就这样被华宸握起指向了深远的天空。

    蛰伏于天际的雷电争先恐后地钻进白夜的身躯,灼热的白光如盘龙一般爬满那把古朴而凌厉的长剑,握着那把剑的人岿然不动,似乎已经和那把神剑融为一体。

    法阵上空电闪雷鸣,迸裂的白光一阵又一阵,如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纷纷有如急雨,在坚实的台面上落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破痕。

    台下的众神看到这翻滚的天空,纷纷使出灵力来护阵,得到更多灵力的催动,月柠身下的金阵转动得越来越快,原本静静躺着的骨哨慢慢地升了起来。

    感应到那枚骨哨散发出的气息,月柠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起了邱离那张脸,情不自禁,月柠急切地伸出手去,想要去抓住那个高高浮起的魔物。

    "不要......"

    为时已晚,华宸的剑上汇聚了万千闪电,毫不留情手起刀落,那枚晶莹的骨哨在半空中顿时断成了两截。

    阵阵魔气从半空中溜走,一道闪电倏忽追来,那阵魔气呜咽一声便散作轻烟,消失不见。而落在地上的残哨则疯狂地生长出狰狞的血纹,暗红的鲜血张牙舞爪地向四处蔓延,染污了天神之眼。

    轰!

    轰隆!!

    飞速旋转的气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了回去,这股无处可去的力量一分不少地冲向华宸高大的身影。

    天如永夜,一道沉重的撞击声慢慢荡开。

    然后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

    月柠不敢置信地望着狂怒的天空,大颗大颗的雨点粗暴地打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

    华宸一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白夜,他浑身早已湿透,琉璃般的眼神依旧坚定地望向天空。

    月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拼尽全力大喊道:

    "帝君,现在我该怎么办?"

    "上天是不是饶不了我了?"

    "我明明没有撒谎啊......"

    华宸突然望向她,双目依旧疏离,却如尖刀相向。

    “不要喧哗。”

    双手用力地按着地面,月柠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去,任凭张扬的鲜血慢慢钻进她的指缝。

    余光里,那抹白色的身影早已被雨点沾湿,但他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真的要这样吗。"面前的男子叩问上天,骤雨不绝,惊雷阵阵。

    那抹身影忽然动了一下,握着手中的利剑慢慢朝着月柠走近。

    一道寒光从天际闪过。

    乌云散去,霞光满天,随后天空归于一片澄朗。

    那道凄寒的剑影消失在半空中。

    月柠满含泪光,有些痴痴地望着那片舒朗的天空,这样好的天气,好像她也只在青丘见过。她擦了擦眼角,有些畏缩地对着华宸问道:

    "帝君......月柠是不是可以站起来了......"

    满头银丝狼狈地粘连在一起,纠缠着一齐垂落到地上,华宸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一袭白衣也早已湿透,就连他手中那把可以呼风唤雨的神剑,亦是汩汩地滴着水珠,月柠又看了眼自己,发现自己的状况也没有好过多少,褪色的裙摆可怜地蜷缩在她腿边,似乎还被方才猛烈的闪电烧掉了一角。

    华宸看了月柠一眼,月柠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他手中催动灵力,白夜周身散发出圣洁的灵光,华宸双手执剑,剑身猛烈地颤动着,慢慢脱离了华宸的手掌,剑刃向下翻转,剑柄直直朝向天空,雪白的光芒有些刺眼。华宸继续操纵着白夜,直到它移动到阵眼的位置。

    "铮"地一声,神剑已入鞘,不安的因子消停了下来。

    "你可以走了,回你的家去。"华宸从她身边走过,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又突然停了下来。

    月柠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美丽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她想要站起来,双腿却软了下去,于是她整个人靠在地上,只有头还不甘地昂起来。

    颤抖的唇微微张开,似乎说了一些什么。

    华宸皱眉,甩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就走下了仙阶。

    随后,月柠又被送回了天牢,这一次,月柠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而别的神仙问起来,华宸帝君也只是淡淡地说道:

    "天相有异,此女还要多加观察,不过出兵的事情,亦可以提上日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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