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混沌初开,乾坤始奠,天上地下出现了飞鸟走兽,仙魔二道便始终势不两立。

    不过俗话说得好,邪不压正,数万万年以来,天界与魔界之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战争,最后总是以魔界惨败收场,天界终究还是压过魔界一头,哪怕那横冲直撞的魔气再怎么猖狂。

    不过最近几百年来却有些不一样,一个名叫辞朔的少年横空出世,刚上位不久便唆使当时的魔王出了兵,把天上的那些神兵仙将耍的团团转之后又立刻跑回魔界争夺王位去了,最后还真的遂了他的愿,变成了这四海八荒闻风丧胆的大魔王。传闻他身形高大瘦削,却常年披着个乌黑的斗篷,手中的那把大镰刀更是不得了了,居然能够驱使千万魔军,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原先这四海八荒里公认最为神秘的人物便是檀香殿里那位华宸帝君,但是这位名叫辞朔的少年魔王竟能在短短几百年里干下如此多惊为天人的恶事,偏生天界下了几百道通缉令也抓不到他,近些年也越来越多人认为他才是这四海八荒一等神秘,一等可怖的角色。

    况且他曾前脚暗杀青丘少主,攻进了青丘大城,后脚便带着二十万魔军浩浩荡荡地攻上了南天门,虽说最后他也只能落寞离场,但这少年的战绩也是达到了历代魔王无法企及的高度。

    听闻这魔王辞朔一身黑衣,却极为擅长伪装,他竟能消匿声息,改形换貌在魔军抵达前只身一人先行潜入天界。先是放了把火把曾经打伤过他的星复上神的仙府烧得面目全非,又是跑到关押各界重犯的天牢,催动妖法把那里面所有的怪物和堕仙都放了出来,最后又胆大包天地跑到华宸帝君居住的檀香殿中,在不知不觉中将天界至高无上的帝君打成重伤。虽说最后那二十万魔军没有如愿攻进南天门,那魔王辞朔最后也只是带着一身伤痕率军退场,但是他那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名头,自那以后便在四海八荒打响。

    辞朔第二次退兵,虽能令仙家的战火暂时停息,他却给天界留下了诸多祸端,先不说那面目全非的仙府需要修缮,光是他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些邪物也搅了元气大伤的天庭好一阵,虽说这些灾祸最后都被天界仙官一一平定了,但是素来心高气傲的上天庭可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了。

    ……

    不远处似乎有一阵异动,星复原本在地上静静地打坐,听到这奇怪的声响后睁开了眼睛。

    星复置身于一个狭小的空间,身旁只摆着一张床与一块案桌,屋内的光线也犹为昏暗,四面空空的墙壁上没有哪怕一扇门窗,恐怕估计没有人能够心平气和地生活在这么空疏寂寥的地方。

    老旧的墙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金阵,这天上地下也只有帝君能够将他给唤出来,星复神色凝重,帝君这个时候传唤自己,一定是因为天界出了什么乱,而这乱子,很有可能是从青丘传过来的。

    星复站了起来,乌黑的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处在这样一个窄小的空间里,星复的头发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天花板,他微微弯下腰去,走到那道金阵前,伸出一只手放到了冰凉的法阵上,下一刻,他的世界豁然变得光明了起来。

    星复正踩在一条云雾缭绕的小径上,远远便能望见几处金碧辉煌的仙宫,他顺着这条小径向前走去,伸手拨开迷蒙的云雾,不远处的天庭看着有些压抑。

    星复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赶到檀香殿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些时候,大殿的外墙似乎有几处凹陷,璨璨的琉璃瓦也变得有些黯淡了。

    踏进熟悉的大殿,周围却空无一人,华宸正襟危坐,示意星复上前,待到走近了看,星复才发现华宸的脸色十分苍白,必定是受了什么伤,但是又有谁能伤到这样一个人物呢?

    华宸重重地咳了几声,洁白无瑕的神袍沾上了几簇鲜血,先是咳了这几声,华宸并没有立刻停下来,反而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任凭更多的鲜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这是......辞朔的毒掌。

    星复皱眉,没想到辞朔居然猖狂到了这个地步,他未及向华宸行礼,便兀自走上了高阶,伸手探了探华宸的脉息,发现他果然失去了灵力。

    "帝君,"星复正色道,"星复想要知道,星复不在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华宸随手抹去了嘴角的血,眼底的琉璃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星复,悠悠地开口道:

    "天界的援军前脚刚到青丘,后脚辞朔便不知从何处凑出了二十多万魔军破了青丘的城,辞朔后来伪装潜入南天门,私自放走了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趁本君不意使出毒掌,咳咳......还跑到神君的仙府,放火烧了个干净。"

    烧了个干净。

    星复的心忽然揪紧了,他握紧双手,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烧了,清云宫?"

    "不仅如此,青丘的月澄少主和她的妹妹,也是因他而死。"

    清云宫

    残火四散,府外四角都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霄铭刚从门中出来,看见星复回来了,不知是该报喜还是抱忧。

    "上神......清云宫内,几乎已经烧了个干净。"

    他口中的干净自然不是那些宫殿,而是宫殿中的人。

    星复阴沉着脸庞,显然是不相信霄铭所说,他一把冲进了大门,眼前的场景是前所未见的荒凉——

    只有一座主殿冷冷清清地立着,其余的屋殿几乎已经认不出来,原先这清云宫虽说比较冷清,但好歹星复种下了许多竹树,后来还特意为了杜若晴栽了满院子的鲜花,而今他看到的只有残枝败叶,一片焦黑。

    门前的空地上整齐地列着一排烧焦的尸体,每具焦尸的形状都诡异扭曲,似乎在生前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他们浑身苍黑,已经辨认不出形貌,但星复并没有在他们面前做过多停留,直到他瞥见了残垣尽头的那一抹色彩。

    似乎还有鲜活的血肉。

    星复像发疯了一样冲了过去,然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杜若晴怀里紧紧抱着恪儿,不过地上的二人早已一动不动,一个巨大的血洞从恪儿的后背直直贯入杜若晴的胸口,她只是轻轻闭上了双眼,嘴唇还微微张着,秀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恐,一切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

    二人的身上已经散发出一阵腐臭味,四肢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残缺,身下的地面流淌着浓稠的黑血,不论是谁来看,都会捂住口鼻对着星复说这两个凡人已经死透了。

    "君上,清云宫已经搜遍了,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

    星复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反而将自己的头埋入了那具女尸的怀中,伸出双手往她的背后一探,然后安静地伏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霄铭从背后看不清星复的表情,只看着他一动不动,似乎还在反复呢喃着什么,霄铭仔细听了一下,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字:

    "晴儿......"

    "保护你们......"

    "是我负了你。"

    最近的天气慢慢转凉,虽算不上寒冷,但也并不是很舒服的天气,辞朔离开这里估计已经有几个时辰了,而那对母子也只有四肢出现了腐坏,但是当星复将温热的身体靠上去之后,那两具尸体消失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不出半个时辰,怀中的那个小孩便已经全部融成一摊黑血,而那名白衣的女子也只剩下了小半截身子。

    霄铭盯着星复安静的背影,霎时觉得他有些可怜,自霄铭成了他的下属,他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有事的时候便到处奔波,昼夜不息,无事的时候只是整日待在房中。帝君对他寄予厚望,而他常常形单影只。星复带着这两个凡人回来的时候,霄铭第一次看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恰似春暖和煦,晴雪初融,那天他眼底的款款深情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但是星复永远不能为了一个凡人承诺太多,因为他这一生的职责便是守卫天界。帝君收下了他,为他点上神印,赐下神袍,他就要付出自己的所有来回应这份厚望。

    但他若是背叛了天界又怎样呢?霄铭心想,寻常的神仙成了堕仙,若是能逃出生天或者是流放期满,或许还能在这世上逍遥个几千年,但若是像星复这样的上神,最后也只能斩断灵识,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轮回了。

    地上的女子渐渐消失,浓稠的黑血也慢慢化作一阵阵青烟,星复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拼尽全力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星复的怀抱越来越空,最后也只能看到一阵浓烟,缠绵地消失在空中。

    又只留下了星复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霄铭往前走了一步,有些生涩地开口:

    “君上,身旁的这些……要早些搬去轮回门。”虽然他这样说难免又会伤了星复的心,但是斯人已逝,霄铭也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

    星复一言不发,霄铭往下嘱咐了几声,身旁的侍从便都涌上来将那十来具焦尸给搬走,虽然他们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身上的灵识尚未被破坏,还有轮回转世的可能……

    霄铭再次转过头来,发现星复已经站了起来,墨黑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垂下的双手渗透着丝丝血痕,又骤然握紧。

    “上神,这些事情就由霄铭来应对吧,帝君……应当还在檀香殿等着你。”

    星复没有回应,只是向前走去,霄铭有些担忧,上前跟了几步,但是又停了下来,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星复的背影,又只能转过身去。

    “那些树都已经烧死了,换上新生的来吧。”

    星复走到一片焦黑的空地前,凶残的烈火几乎已经吞噬了这里的一切。这里原来开着许多花,他精心养了很久才将它们种活,现在却连一片花瓣也留不下,反而只能闻到令人作呕的焦味。

    星复伸出了手,乌黑的残枝碎石立马崩裂开来,零星的几点金光立马从贫瘠的土里飘了出来,划过了星复死灰般的眼睛。

    主殿的大门十分厚实,几乎没有损坏,但是辞朔必定不会放过这里,星复推开了门,一股浓厚的魔气立马朝他脸上扑来,不过这魔气尚未挨近星复半分,便已经在半空中分裂窜逃。魔气消散后,屋子里的摆设都已经被辞朔放出的黑气给熏染,桌上的公文散落一地,墨水染污了崭白的桌面。

    星复重新关上门,伸出手按上了厚重的门板。

    再打开门时,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原先的那个房间又变了副模样。

    一张矮床,一张案桌,一把长剑,一幅白画。

    这是杜若晴曾经闯入的那个房间。

    星复无视逼人的寒气,脸庞变得雪花还要寒白,他径直走到那副画像之前,画中的白衣女子敛眉闭目,淡若冰雪。

    只有到了它的面前,星复才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抬头望着画中那名女子,眼神忽然变得茫然:

    “她走了,我该怎么办?”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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