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清澈的笑脸里暗藏狠意,半白的头发着实醒目,杜若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双美目忽地变得血红:

    “辞,朔,是你吧,你这个混蛋!”前尘往事一股脑涌进她本就有些混乱的大脑,她想到青丘无端蒙受的战火,月柠那张纯真又有些顽皮的笑脸,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以及天牢里那张黯淡无光的脸庞......

    “杜小姐好生聪明,居然这么快就猜出我来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藏了,反正这么快给你猜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辞朔,你这个混蛋,你骗了月柠,你活活害死了月柠!”杜若晴恶狠狠道,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朝着一个人大喊。

    “你说什么,你认识她!”辞朔一把捏住杜若晴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一瞬间,杜若晴仿佛从他浓黑的眼里捕捉到一抹不可名状的悲伤,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辞朔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不过这股怒火很快便消失了,他松开了手,很快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嗤冷的神情:

    “说得也是,毕竟你曾在青丘待了那么久,认识她也不奇怪。”

    杜若晴死死地盯着他,良久才再度开口:“你利用月柠攻入青丘,最后又逼得她自尽在天牢中,辞朔,难道你没有一丝后悔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闭嘴,你懂什么!”辞朔大吼一声,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又平静了下来。

    “杜小姐,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说这些的,毕竟你的命还在我辞朔的手里。你是我亲手制成的傀儡,是我把你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语罢,辞朔眸光一闪,杜若晴的心口猛地抽动起来,钻心的疼痛从胸口倏忽蔓延到全身,杜若晴翻身掉下石床,额上直冒冷汗,身子控制不住地蜷缩成一团,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在将自己的灵魂从肉身硬生生剥离开去,没过多久,杜若晴就要支撑不住了,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只依稀听见辞朔朝她说了声:

    “没有我,你和王恪的死在这世间便没有任何意义,”

    “知道吗?”

    再次睁开眼睛时,杜若晴依旧躺在那张冰冷的石床上,石壁四周蔓延着血红的裂纹,浑浊的魔气丝丝缕缕地自那大大块的裂纹里飘出。

    杜若晴试图直起身子,四肢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垂了下去,心口隐隐作痛,仿佛之前那种遍及全身的剧痛将要再次蔓延开来,杜若晴放弃了挣扎,如一滩烂泥般再度落了回去。

    按照辞朔的话来说,她现在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还没死透,辞朔跑到阴曹地府把她的魂魄给寻了回来,重新给她塑了个肉身,顺便把她改造成了一具傀儡,供魔族驱使。杜若晴此刻没有分毫生存的欲望,爱她的人皆已离她而去,无论她作出怎样大的努力,依旧无法撼动可笑的命运。

    追忆往日种种,似乎她真正快乐的时光也没有几年,将门之女,本应享尽荣华富贵,隐居避世,本可安然了却余生,最后却还是落得个举目无亲,颠沛流离的下场。造化弄人,这里藏,那里也藏,藏到最后,还是惨死在挚爱之人的剑下。一想到星复的那张脸,杜若晴的心又开始抽痛了起来,她应该恨他的,是他亲手浇灭了自己存活于世的全部希望,过去那些甜蜜的时光就像是一场虚假而冗长的玩笑,只有她自己还沉溺在这些虚幻的遐想中。

    "我们回到人间去吧,就当作那个无所不能的星复上神,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真的吗?"

    "真的,在临仙台这些天,我想通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发现自己根本违抗不了帝君的命令。”

    “......对不起。”

    现在再回想临死前星复的那些言语,杜若晴只觉得讽刺。

    “你醒了。”一道女声从门外响起,接着杜若晴只听到阵阵清铃,一道红色的身影占据了她的视线。

    “你......”杜若晴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个与月柠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心中的感受可谓是五味杂陈。

    那名少女的年纪同月柠相仿,上挑的杏眼隐隐透出一丝狡黠与可爱,娇俏的下巴配上樱桃般红润的小嘴,恍惚间让杜若晴回想起初见月柠的那个午后。

    那少女的眉眼之间似乎隐隐约约压抑着一股怒意,眉间的那点朱砂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愈发鲜艳,她大步朝杜若晴走来,杜若晴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是桃红色的长裙,那名少女身姿玲珑绰约,只是步履有些急促,像是临时得知有关她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样子,清朗的铃声疏疏落落,桃红的衣裳随着步风掀起一角,少女居高临下地望着杜若晴,眼底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啪”地一声,杜若晴被她扇到了地上,那名女子一把抓着杜若晴的头发,桃花般的面容满是轻蔑:“看着模样倒是不错,颇有几分清丽的姿彩,只可惜你并不是大王喜欢的类型,大王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勾搭他!”

    杜若晴重重地撞到了地上,喉间似有几分腥甜,依稀间她只听到那女子举起了一把长剑,尖锐的剑锋毫不迟疑地逼近杜若晴苍白的脸庞。

    “你这贱人,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雪白的长剑直直向前刺去,杜若晴闭上了眼睛,料想之中的刺痛却没有如约而至。

    “大王,你......你怎么在这里。”杜若晴再次睁开双眼时,只发现一股莫名压抑的黑气从她眼前闪过,那名女子神色惊恐,松松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手里的那把长剑源源不断地放出尖锐刺眼的闪电。辞朔面色阴鸷,眼神犀利,漆黑的眼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吞噬。

    “你来这里干什么?”清亮的声线此刻听不出一丝起伏。

    “大,大王,我.......阿凝听说,听说你带回来一名女子,阿凝心下好奇,于,于是便想着过来看看她,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惹得大王您的垂爱......”

    "滚开,你这个妒妇,本王不想再看见你这张脸。"辞朔一脚踹开那名女子,只见她形容狼狈,泪如雨下,眉间的那点朱砂痣如血一般鲜红,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不论是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生垂怜,然而辞朔只是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似乎对这女子的所作所为不以为意,那少女还是不肯罢休,发了疯似的紧紧抱住辞朔的大腿,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卑微到了尘埃里:

    “大王我错了,阿凝知错了,若是大王不喜欢我这个样子,阿凝以后再也不会做了......”

    辞朔一把甩开那粘人的女子,就像是拂去自己身上的一粒尘埃那般轻而易举。

    “本王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方才的事之后再跟你算账。”语罢便要朝杜若晴走去。

    那位叫阿凝的女子怔在原地,而后又像是发了疯一般大喊:

    “辞朔,凭什么,我风裕凝哪点比不上她,论家室,样貌,我哪里不如她了,凭什么要让我来当她的替代品,我为了你堕落成魔,放弃了一切,她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吗?”

    “月柠她已经死透了,再也回不来了,凭什么你还念着她,凭什么!!!”

    听到“月柠”这个名字,就好像是扳动了辞朔心底的逆鳞一般,预料中的暴怒并未来到,取而代之的是辞朔疯狂的笑脸,头顶的银丝死死地绞缠着底下的黑发,苍白瘦削的脸庞此刻爬满了细密的血丝,这幅身体的主人似乎正处于某种极端的亢奋之中,浓郁的杀意正如迅雷一般在这一方小小的石室中炸裂开来。

    他回头望着缩在一角的风裕凝,对方好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为恐怖的事物一般尖叫着跑开,只不过她当时太过害怕,好不容易站起来的身子又垮了下去,辞朔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他什么都不用做,便能轻易制服身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凭什么,你配吗?”辞朔转过身去,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把黑色的镰刀。

    杜若晴意识到事情不对,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辞朔,你冷静一点,她是无辜的!”

    可惜,一切都晚了。

    “咔嚓”一声,风裕凝的天灵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微微上挑的杏眼里写满了恐惧,浓稠的鲜血汩汩流下,那张与月柠有七分相似的脸就这样浸泡在一大滩暗红的血泊中。

    杜若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场面让她十分恶心,人血的气味横冲直撞般一股脑涌入她的鼻腔,她从未感到如此想吐,当即便捏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辞朔不仅是魔鬼,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啊呀,抱歉,杜小姐,让您受惊了。”辞朔收起了手中的镰刀,脸上的血纹已渐渐消退了下去,只是那张年轻的脸上溅了不少鲜血,方才那血腥的一幕仍然挥之不去。

    “你,你别过来......”杜若晴对辞朔的反感达到了极点,要是这个人再不离开的话,杜若晴估计也活不过今晚了。

    辞朔怔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而后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清朗的语气里似乎还夹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洒脱:“好吧,我不过来,我会叫人给你安排个新的住处,那里的味道没有那么难闻。”

    “不过在下前两天和你说过的事情,你可要好好考虑一下噢,我这是诚挚地向你发出邀请,和请求。”

    否则——

    “为什么一定是我?”辞朔临走前,杜若晴有气无力问道。

    “因为呀,我们本就是一路人。”辞朔轻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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