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班早,曲疏月在二楼收拣衣服的时候,余莉娜碰巧来取东西。

    她托人从日本代购来的中古貂,一共两件,上午都送到了曲疏月单位。

    曲疏月留下了她那件,还有一件原封不动用纸盒包着,放在衣帽间的玻璃岛台上。

    余莉娜上了楼,坐在沙发上,看曲疏月敷着面膜,把洗漱包放进行李箱。

    她问:“还带了一瓶精华,搞什么,你要出去旅游啊?”

    “不是。”曲疏月说:“除夕晚上要在他爷爷家住,我带点日常用的。”

    余莉娜说了句哦,她在京城住了这么长一段,已经领教过这边的干燥。

    就拿身体霜的用量来说,一罐300毫升,大碗又滋润的lamer,她在江城能用一个冬天。可到了京市呢,一次的用量是在家的四倍,一个多月就见底了。

    她扫了一眼曲疏月的衣柜:“我说陈太太,你的睡裙都是这么严实的?”

    曲疏月点头:“安全起见,裹得越牢越好。”

    余莉娜凑了上来,一脸窥探:“睡在一张床上,免不了擦枪走火吧?”

    曲疏月边卷着袜子,讲起那天晚上在曲家,发生在她卧室的事。

    她向余莉娜讨教:“你说说看,他总问我他是谁,是几个意思?”

    余莉娜喝了口咖啡冥想了一会儿。

    她睁眼时摸了摸下巴,高深道:“根据我多年的经验来说嘛......”

    曲疏月认真听着:“嗯,您尽管说。”

    余莉娜笃定的:“他就是喝酒喝糊涂了,男人都骨头轻,总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灌了黄汤,眼前还有你这么个美女,就更更把持不住了呀。”

    “......喔。”

    曲疏月:还以为她有什么高见,跟这儿叠buff呢。

    她默了下,继续蹲下去翻她的柜子。

    过了一会儿,余莉娜又说:“不过也不排除陈涣之这厮对你垂涎三尺。他要是动手动脚起来,又师出有名,你还是得有点准备的。”

    曲疏月抬头看她:“我要准备什么?”

    余莉娜拿出盒避孕套,直接放进她印着匹蓝色小马的随身行李袋里,曲疏月刚在Hermes配的货,他家新出的Epoppe帆布袋。

    SA包起来的时候,还玩笑说:“曲小姐十一结婚了,是准备要宝宝吗?”

    因为这款帆布袋的类区,被划分在了婴儿礼品里。

    曲疏月失笑摇头:“不,我自己用。”

    这个尺寸对小孩子来说也太大了一点。

    余莉娜说:“你拿着这个吧,如果你不想马上当妈妈的话,用得上的。”

    曲疏月看了一眼,也没坚持要抽出来。

    莉娜说得对,人家要求坐实夫妻关系,名正言顺的。

    可他们现在这种状况,自己还捣糨糊一样理不清,哪里敢再添上一个孩子?

    而她在结婚前提出的苛刻条件,曲疏月一条都不敢对人讲,不管哪边的大人听了,那都是要动气的。

    现在想想,亏得陈涣之答应了,也亏得他顽固守了这么久戒律,亏得他没一句怨言。

    余莉娜接完一个电话,拎起纸袋:“我也先走了,晚上的机票回江城。”

    “嗯。”曲疏月送她出去:“路上小心点啊,到家了给我发信息。”

    “有数。”

    大年二十九,也就是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行里的同事早走得七七八八。

    一些不在京中过年的,要回老家的同事们,上午打完卡就走了,说是订了中午的航班。

    综合部平时考勤抓得再严,到了这种特殊日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谁还会真计较,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

    到下午四五点,每一个部门的工位加在一起,都凑不出几道人影子。

    曲疏月也收拾得差不多,只等暨叔来接她。

    她举着化妆镜,往唇上抹口红,抿了两下,再用尾指擦去唇角的残渍。

    辛美琪也没事好做,正准备走了,往她这里瞅上一眼:“下班了还使劲补妆哦。”

    曲疏月左右仔细端详:“下班了才应该补一补呢,上班不值得。”

    她切一声,蛮作怪的腔调:“是家里有人更值得吧?”

    曲疏月就着她的话乱扯:“当然,我晚上去他爷爷家吃饭,长远见一次长辈,总不好在人家面前失礼的。”

    “少来。”辛美琪笑:“你知道我是说你老公。”

    “他?”曲疏月放下手里的镜子,收进抽屉里:“他有什么值得的啦。”

    微信进来两条新消息,她看了一眼,是暨叔到楼下来接了。

    她拿起来包,匆匆跟辛美琪告别:“走了啊,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辛美琪目送她出门:“新年快乐,明年见。”

    前几天陈涣之就告诉她,他们要在山上住到初一,除夕夜里是雷打不动,全家人都要在老爷子那儿守岁的,这规矩一直没破过。

    曲疏月有心理准备,他们这样人口多的大家族,额外重视团圆很应该。

    不像她们家,冷清清的。尤其姑姑还没回国的时候,曲正文到了点就回自己家,就剩她和爷爷,再饶一个慧姨,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不声不响地看春晚。

    曲疏月走出大楼,拉开车门时,她问:“东西都带了吧,暨叔?”

    里头幽幽一句:“行李袋和箱子都拿了,一件不少的,要不然您查验一下?”

    她才看见陈涣之正装领带地坐在后座。

    曲疏月侧身坐上去:“我是怕忘了嘛,再回来拿多麻烦的。”

    陈涣之解开西装扣子,不禁好奇:“就住这么两夜,你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

    她即刻回头看他:“你打开来看了?”

    那么,余莉娜放在里面的那盒避孕套,也被看到了?

    曲疏月怕被他误会,又问了遍:“到底看了没看呀?”

    “我还没那么无聊。”陈涣之冷冷瞥她一眼:“箱子是我提下楼的,手都拎酸了。”

    她心里咯噔,转头锨起车窗,阴阳怪气:“真是辛苦你了。”

    他都干什么活了?不过就一个箱子加个袋子,就哇啦哇啦的。

    “不辛苦。不过......”陈涣之狐疑地问:“你包里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曲疏月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坦坦荡荡的:“没什么,一些小姑娘家家的玩意儿。”

    前两天刚落了一场大雪,这几日大太阳一晒,都化成了檐下的冰棱。

    山上地势高,积雪难消。一路开上去,眼前望见白茫茫的一片,草木裹上银妆。

    陈老爷子养了一儿一女,大女儿陈绍习嫁了南边,夫家在地方上很有威望。

    绍习的公婆知书明理,了解儿媳妇远嫁的处境。公平起见,让他们两口子带着孩子,在南北两边轮流过新年。

    今年轮上来京市,陈绍习便带着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子一道北上。

    曲疏月刚下车,一只脚还没迈上台阶,就听见敞开的院门里,传来玩摔炮的声音。

    她缩了一下,松针绿的裙摆随之抖动,翩翩在深蓝的天幕下。

    曲疏月侧着头问:“陈涣之,里面有小孩子?”

    “应该是我表姐的儿子。”

    他们提着年礼进去,元伯看顾着老爷子的重外孙,一时没看见。

    两个保姆围着,大概是要把小少爷拉进去洗手,但正主不肯依。

    还是陈涣之喊:“元伯,爷爷呢?”

    “涣之和月月来了,快快快,到里面去坐。”元伯接过了东西,又揽过身边的孩子:“南山,叫舅舅,舅妈。”

    刚才还娇纵的小朋友,见了亲舅舅的面,手上捏着的一把炮仗都洒了,流水样淌下来。

    南山脏兮兮的手,在裤子上蹭了两下,规规矩矩地问好:“小舅,舅妈。”

    陈涣之拍拍他的肩膀:“比前年长高了不少啊。”

    曲疏月看见南山浓黑的剑眉抬了抬,没有因为他舅舅轻松的寒暄放松多少。

    保姆说:“你舅舅都来了,不能再这么淘气了,去洗手吧。”

    南山的小嘴嗫嚅:“不要,我还没玩儿够呢。”

    曲疏月弯下腰,甜滋滋地开嗓问他:“几岁啦小伙子?”

    南山仰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漂亮舅妈,喜笑颜开:“七岁。”

    “长得白白胖胖,真好。”曲疏月牵起他:“舅妈领你去吃点心,晚了要被舅舅抢走的。”

    南山点头如捣蒜:“走啊走啊。”

    “走。”曲疏月顿了下:“那吃东西之前,我们先把手洗干净,不然细菌要进去肚子里的,对不对?”

    南山撅起嘴:“对!”

    元伯望着他们的背影,穿过拱桥往红漆门里去了,笑说:“月月拿孩子有办法啊。”

    陈涣之微抬起一侧的唇角。他负着手:“她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

    进门洗了手,南山拿起遥控放《哈利波特》看,曲疏月在旁边陪着。

    她小时候,也是个入迷非常深的,不光书看过好几遍,还收集了不少周边。

    就冲这一点,曲疏月也敢拍胸脯保证:“南山,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舅妈可以和你讨论。”

    南山深信不疑地点头。过了不久,他就笑嘻嘻地问:“舅妈,为什么他们施咒语之前,都要大声喊出来啊?小声在心里念一念不行吗?”

    “呃......”

    这个角度太刁钻了,曲疏月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但是答不出来。

    “因为这是国际惯例。”陈涣之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就像函数调用前,必须先进行函数声明一样。”

    南山竟然很明白的点头:“小舅好厉害。”

    惊得曲疏月立马扭头去看陈涣之,他是真能触类旁通地胡说八道啊。

    但陈涣之很松弛散漫的,架着腿一坐,把水塞到曲疏月的掌心里。他一挑眉:“看我干什么?你没学过C语言?这也不懂?”

    “学过是学过。”曲疏月咽下一口水,她说:“但我没你这么敢讲。”

    “......”

    晚宴设在临湖的一座小阁里,三面临水,环境清幽,是陈云赓平时拿来款待挚友的。

    室内暖气充足,推开窗,月光下湖波微起。

    曲疏月坐在陈涣之的身边,再往上是江意映和陈绍任。

    陈云赓扫了一圈众人,举杯说:“今年呢,我们家新添了个成员。来,这杯先敬月月,欢迎你。”

    大家一道贺过来的时候,曲疏月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谢谢。”

    第二杯一起喝完,陈云赓才宣布开席动筷,一时杯碟相撞声响起。

    陈涣之给她夹了一筷子百合,在她耳边小声:“幸亏我给你倒的是果汁,否则就你这喝法,啧。”

    曲疏月说:“我也没想到爷爷会敬我,一下子昏头了。”

    菜上齐后,陈绍习的女儿胥珍儿舀汤时,忽然问:“弟妹哪儿毕业的?看着文文静静,像做学问的女研究员。”

    不知道陈涣之这位大表姐哪来的这种感觉。

    曲疏月放下筷子,抬头看她:“C大的,我做不来学问,在银行上班。”

    “只读了本科吗?”

    “不,硕士是在国外上的,伦敦大学学院。”

    胥珍儿端着汤碗,白纱裙翩翩落在椅子上:“噢,难怪。”

    她冲她妈妈和丈夫各看一眼,继续说:“都说留个学就能跨越阶级,看来是真的,你们家也是信了这一点,才送你出去的吧。”

    曲疏月被她这样不礼貌的语气吓到。

    嫁到陈家这么段日子,见到的都是恭谨有礼的客道,这种市井话还是头次听。

    况且她这番站不住脚又不怎么要脸的论调,还夹枪带棒的挖苦讽刺了一遍她的家里人。

    她刚要说话,身边的陈涣之已经冷哼了一声:“表姐说得没错,留学有时候确实是能跨阶级。”

    曲疏月满腹委屈地去看他。

    哪知他继续说:“你看我在国内吧,那就是个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到了德国,过得完全是四处讨饭的生活。”

    陈涣之转头,和她对视一眼之后,在桌子底下握牢了她的手,淡淡笑了下。

    他牵起来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说:“当时爷爷怎么都不舍得你出国,可能也是不想你吃苦,对吧?”

    曲疏月在后知后觉里慢慢点头:“对,爷爷不肯我去伦敦,要我留在他身边。”

    桌上的水晶杯盏散发晶莹耀眼的光炫,曲疏月望进他的眼睛里,云端洁白的月色就在他的眼底沉溺,她迷失在他狭长的眼眶中。

    人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这场冒险注定有去无回,但谁说一定不能梦幻一点的?

    非得每时每刻都那么清醒吗?非得揪住那些过去不放吗?非得什么都理得清清爽爽吗?

    嗯?胆怯的幸福主义者曲疏月?你可不可以偶尔糊涂一点?

    那一瞬间,她心里夹杂着囫囵不清的雀跃,这么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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