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没关拢的窗户里涌入。

    陈涣之低咳了一声:“其实,我话算少的。”

    “那是对别人。”曲疏月张开双臂抱牢了他,头往怀里挤了挤:“对我一直都很能唠叨,总喜欢骂我。”

    她听程总说,宝丰集团秘书室那些女员工,包括陈涣之的行政助理本人,私底下都只叫他的诨名儿,号个陈金口,金口难开。

    能用一句话说完的内容,绝对不多用一个标点。陈涣之会上发言,说十分钟那就是十分钟,从来没超出过。

    金口先生往下捋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很慢。他笑:“原来你还知道,我对你是不一样的。”

    曲疏月偎在他的手臂上点头。是的,她知道了。但可笑的是到了今天才知道。

    少女时期的曲疏月,站到陈涣之的面前,心思敏感卑微又纤弱,哪里敢这么去想他?

    她蓦地仰脸,额头正撞在他的下巴上:“陈涣之。”

    曲疏月这样糯的声调叫他。还是第一次。

    陈涣之用胡茬蹭了她三四下,也不禁放轻、压低了他的声音:“嗯?”

    她凝视他:“陈涣之,你再说一遍你喜欢我,可不可以?”

    深夜里,曲疏月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在昏暗夜色中闪动微亮光泽。

    一声嗤笑过后,陈涣之把她的脸扳过来,唇抵上她的耳畔:“我喜欢你,好喜欢。”

    曲疏月痒得受不住,一直笑,躲躲闪闪的。心也像被小猫的肉爪子抓了一下。

    陈涣之托着她的脸吻了上去,彼此的舌面摩挲着,安静的卧室里吮出一阵水声。

    他亲她的脸,伴随喉结的上下滚动,声音哑得厉害:“知道吗?我刚回国的时候,跟爷爷去你们家做客。”

    曲疏月心底一阵酥麻,她闭上眼:“然后呢?”

    “你爷爷说,他的身体很不好了,有今朝无明日的,别的遗憾都没有,就是没有看见你结婚,说不知道可以把你托付给谁。”陈涣之细细碎碎地吻着她,一边说:“当时我爷爷就说,他会留心身边的青年人,一定为你找一个稳妥的。”

    他们的头颈交缠着,月色里分不出谁是谁,只有两道起伏的身影。

    曲疏月眼眶里蓄满湿意。她出声时,意外的宛转软柔:“嗯,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陈涣之的手伸进去,鼻峰深深抵进她的耳后,微微气喘:“爷爷要介绍的话,不如考虑一下我。”

    她的心简直被这句揉碎,像胀烂在塘里的一滩泥。

    曲疏月的唇灼热地压着他,毫无意识地吻他:“你爷爷一定觉得你疯了,是不是?”

    说话间,她感到胸口忽地轻盈了,束缚一下子被解开。

    然后听见陈涣之的声音压上来:“不。他说他早就知道了。”

    原来他们结婚的根源,从他刚回国的那一天,就开始了。

    早在她取快递碰上他的那个傍晚,陈涣之就已经知道他们会结婚。

    曲疏月察觉到要躲已经来不及。他的身体贴了上来,箍在后背的手不停用力,像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她虽然没有经过这方面的事,但饮食男女不可规避的欲望,却叫曲疏月下意识地仰起脖子,任由他紊乱的气息欺身上来。

    他拨开她浓密的额发,纹丝不动地箍住她,唇流连在她的嘴角边:“我可以吗?”

    曲疏月只剩朦朦胧胧点头的份。

    陈涣之身体的力量,像一道惊雷落在她的身体里,在某一瞬间痛得喘不上气来。

    后来稍稍好了些,他的吻,他的呼吸,他的不容置喙,从她身体的每一个缝隙里灌进来,伴随着他的强硬,一记记印在她心上。

    他在这一片泥泞里进出,小声叫她的名字:“疏月,看着我。”

    曲疏月睁开眼,里面溅起波光粼粼的水花,不过三两下就受不住了。

    忽然起了一阵猎风,将窗边的纯白纱帘吹得如松涛翻滚。

    “陈涣之,我冷。”

    曲疏月往他怀里靠过去。

    余息未平的人,说话间仍有一点低喘:“等我去关上窗子。”

    陈涣之舍不得起身,他想要长久地停留在这片湿润的土壤里。

    曲疏月的软肉压迫着他的神经,时不时就像被什么东西汲了一口,汲得他舒服地皱眉。

    她无力地推搡了他一下:“去关啊。”

    “好。”

    陈涣之终于离开她的身体。

    风不再往里吹,室内暖和一些后,曲疏月也挣扎着坐起来。

    刚才一双腿张得太大太开,陈涣之又太用力,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一样,弄得她现在还打抖。

    曲疏月去浴室清理,拿湿巾反复擦也擦不掉的黏腻,她索性站在花洒底下冲了个澡。

    她裹着浴巾出来,被浓厚夜色遮住的露台上,轻微飘动的纱帘后头,月色下一道颀长人影。

    是陈涣之站在那儿抽烟。

    曲疏月推开门,走到他身后,闻见一身笼统的沉香气。

    她伸出手抱上去,脸颊在他的背上揩了揩:“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啊?”

    陈涣之低头瞧了瞧手里夹着的烟。他一抬手,拧灭在铁艺圆桌的烟灰缸上。

    他转过身,张开手环抱住她:“抽根烟。”

    曲疏月:“这就叫事后烟吗?”

    “谁跟你说这些的?”陈涣之松散地拥着她,没用太大力气:“你伦敦的男朋友吗?”

    她说:“笑死。我哪里来的男朋友啊?”

    他松了口气,面上还要故意打趣:“他们有没有审美?我选出来的班花,竟然没有人追啊。”

    “你班花选了我吗?”曲疏月瞪一眼过去,投诉他:“你选的是李心恬好不好?”

    陈涣之笑:“简直胡说八道。你以为你那一票哪儿来的?”

    曲疏月抬起脖子问他:“所以是你投的吗?”

    “否则呢?”

    “......”

    她脸上不可抑制地染上红晕,又埋回他胸前。

    陈涣之抱紧了她,像抱紧了所有去而复返的好时光。

    一切被埋葬在时光里的秘密,那些他以为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事,在这个新月如钩的夜晚,和盘托出了。

    初八这天返工,走进银行大楼的每个年轻人,都一副被吸干了阳气的死出。

    辛美琪在电梯里打了个长哈欠。前面骆行看了她一眼:“小辛,这都要上班了,还没睡醒啊?”

    她立马止住,掩了掩口:“昨天忙着招呼家里的亲戚,睡得太晚了,不好意思。”

    曲疏月也好不到哪儿去。事实上,这几天一入夜,她就开始害怕。

    甚至昨天午睡时,陈涣之也劝不住要作怪,还不能问,问起来就是压抑太多年。

    刚进办公室,曲疏月就灌了一杯酽酽的咖啡,精神却没打起来多少。

    辛美琪同样的状况,她光是登录一个OA就花了五分钟,其中对着电脑回忆密码耗时四分半。

    她看着弹出来无数的待审核文件,长叹一声:“我感觉我一坐下来,就像套上了牛梭子的牛,这些看不完的玩意儿,就是等着我耕作的田地。”

    “这话差了,牛比我们要好得多。”曲疏月端了咖啡的手摆了摆:“人家不会拼命灌咖啡,非逼自己清醒过来。”

    “......是,我们还得自我PUA。”

    一过完年,离发薪酬的日子就近了,曲疏月也没在办公室待着,直接去了计财部核对数据。

    郑主任拿着五险一金表说:“下个月方行的医疗险要做调高,咱们俩谁去医保那边备案一下。”

    “好,到时候再看。”曲疏月盯着薪酬系统里的数据核对:“谁方便谁去好了。”

    银行上班又没个准的,随时都会有突发状况要处理,可能上一秒还悠闲地喝花茶,立马一个通知过来就要交报告。

    郑主任忽然说:“过两年,骆行长就要退休了,你知道谁会接他位置吗?”

    曲疏月一行行看过去,笑说:“行领导的事情,怎么会让我们知道的?”

    他靠到椅背上喝了一口水:“本来文彬大有希望,董事长也很器重他的。”

    “但最终上面没有考虑提拔他。”她接上说。

    郑主任笑:“小姑娘在这一块敏感度还蛮高的。”

    她说:“您都讲本来了嘛,下面肯定接着一句转折,我听话听音呀。不过程总这么一来确实可惜了哦。”

    背后一说人就到。过了几秒,程文彬就敲了敲门:“小曲有空吗?”

    曲疏月回过头:“现在没有,在核对全行的薪资表。”

    程文彬摇了下手:“我也不是说现在,下午跟我去一趟宝丰吧,找他们李董谈续贷的事。”

    “啊?续贷的事怎么不让客户经理去?”她问。

    但程文彬笑说:“这不是你老公在集团说一不二吗?他们李董出入上下都带着他。”

    曲疏月真的很不喜欢在工作中搞这种裙带关系。但不去又不行,真要上纲上线,会被说成是不支持行里业务发展,那就不好了。

    说到底,中国究竟还是个人情社会,这方面的世故断然少不了。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有关系好些的大学同学,不知道帮她完成了多少任务,从信用卡到消费贷款。

    她勉强点个头:“好吧,下午您叫我。”

    中午曲疏月没在食堂吃饭,和辛美琪出去开小灶。年前吃饭都跟打仗似的,这是她们难得清闲的时刻。

    金融大街上有家烤肉店,开张到现在,曲疏月光看着它红火了,从来没去吃过。

    她们各自点完爱吃的,玩手机等上菜时,进来四五个宝丰集团的年轻女孩子。

    她们集团的标志很好认,用蓝白相间的丝线绣在西装领子上,一看就知道。

    陈涣之也有好多件挂在衣柜里。曲疏月再熟悉不过。

    辛美琪撇了一眼:“你老公他们单位的,也来这里吃饭了。”

    曲疏月仍旧在朋友圈里狂点赞:“他们离这儿更近,几步路的事。”

    “瞧瞧人家的西装面料,那个做工。”辛美琪扬了扬下巴,再掀了掀自己的西服领口:“再看我们的,这待遇差得也太多了吧,部委的亲儿子是不一样。”

    曲疏月笑:“这也要比啊,不就是一件工作服吗?发什么穿什么好了呀。”

    五花肉端上来,二人齐齐道了一句谢,就开动了。

    老板喜滋滋地打听:“曲主任,你们行里定期利率跌了吗?”

    曲疏月说:“目前还没有,但央行就快要调息了,你要准备存的话就尽快去。”

    “好。我多送你们一扎鲜榨橙汁。”

    “谢谢老板。”

    她们正吃着,听见隔壁桌宝丰的女孩子谈工作。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人看起来挺秀气。她说:“上午我差一点就挨骂了。”

    另一个问:“我下班前都听说了,你也是的,给李董送会议材料还能拿错,让他怎么在会上发言,怎么布置工作。当着视频里分公司那么多人的面等你去换啊?可能吗!有这十几分钟都说完了。”

    “桌面上东西太多了,谁分得清!”小姑娘抱怨:“那边又催命一样叫我。”

    旁边人又说:“还好有陈工在。他那个脑子就跟计算机一样的,拿过话筒就是一顿安排,有没有材料在旁边都不碍事。”

    小姑娘话里生出几分崇拜:“当然,我哥大学和他是一届的,他高材生呀。我还问他认不认识我们陈工,他说他连大神的背影都追不上。”

    “你喜欢他啊?正好借这个机会,请陈工吃饭好了。”

    “别胡说,他刚来集团的时候就结婚了好吧?听说是家里安排的。”

    有人插进一句嘴:“真可惜,像陈工这样软件硬件都优秀的,已经不多了。”

    辛美琪小声说:“当着你就议论起来了,这不能忍吧曲主任?”

    曲疏月把咬在嘴里的筷子拿下来,拨了两下肉:“吃菜吃菜,她们也不认识我,开两句玩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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