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安顿时愣在了一处,似是头次看清了自己的父亲,谢道仲眼神纯澈,半点也掺不得假。

    什么权位富贵,家族兴衰,此时于谢道仲而言,当真没有自己重要。

    她如当头一棒般,站也站不稳了,晃晃荡荡坐了下来。

    细想这十几年的种种,一幕幕父女相处,划过心间,泛起阵阵涟漪,久久难以释怀。

    她谢清安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胸中虽有家国大义,万里河山,可也不耽误她是个自私凉薄之人。

    幼时,父母骤然生变,度过了段彷徨无助的时日,当初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便全然不见了。

    见人想三分,遇事思利弊,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生意之事算计筹谋,情爱一道随时抽离。

    外人瞧着她洒脱大方,聪慧机敏,其实内里她却是空荡无物,如只田间小鼠,因着什么都没有,便到处寻觅,遇着个能吃的,便搜刮进洞穴,填满洞穴好似就能填满了自己。

    父母双亲当年和离,两人一拍两散,皆有自身抱负,这于谢道仲与萧凝珠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了,他们活出了自己。

    可对谢清安而言,她那尚未长成的心思,却是彻底偏了,她不懂发生了何事,只知生她养她的富贵安乐窝没了,远赴西北,全然陌生的人与物。

    而萧凝珠却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更是看不见小女儿长偏了的心思。

    谢清安直到今日之前,她一直打心眼里觉着,她的父母很好,对她疼爱非常,只是他们有远比自己重要的所在,而自己就是那个被舍弃的所在。

    连生她养她的至亲都如此,那这世间还有些什么人能做得更好呢,怕是没有的。

    世间没有不变的情意,只有不变的利益,这是谢清安许多年来,心底从没宣之于口的信条。

    可今日,她看见了些东西,若将自己摆于天平一侧,另一侧则是谢氏百年传承,她的父亲竟做出了这般抉择。

    原来这二十年来,真是自己错了吗?

    谢清安空泛的心底,头次长出了些仰赖光亮的东西,不再需要她百般算计,巧舌如簧,便能自行汲取养分生长的青郁。

    “父亲,女儿错了,我们从来都是血脉至亲,是我想差了。” 谢清安哽咽着说道,眸中泪意显现,已是难以自抑。

    “小乖乖,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快擦擦。”谢道仲递了方帕子,随既又拿了个手绢,别过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眶。

    “哎呀,夜里风就是大,我这眼睛都迷了,不早了,快回房吧。”

    谢道仲眼眸也是洒尽红丝,还嘴硬得很,死要面子,又怕愈加失态,巴不得女儿快走。

    谢清安见状倒是不哭了,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说道“好好好,女儿这就回去了。”

    她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却又转身说了句,“父亲,谢谢您。”

    “傻丫头,说什么谢谢。”谢道仲说到这就憋不住了,泪珠子落了下来,嗓音都哑了。

    “嗯,父亲你好好哭哦,女儿回去睡觉了。”谢清安眼眸俏皮一眨,蹦蹦跳跳地跑了走了。

    “这坏丫头,从小就没个正形,都二十了,还这样,可怎么得了。”

    谢道仲自言自语道,嘴上虽是埋怨,可面颊上别提有多高兴了,又哭又笑的。

    父女多年心结,终是解开了。

    翌日,艳阳高照,秋老虎毒得很,谢清安一大早便接了封帖子。

    自然是如今朝中的大红人九皇子殿下递来的,邀她去京中刚刚开张的凉州酒楼一聚。

    她心想,这小子真会找地方,去了自己开的酒楼,这顿怕是又得她请了。

    李明如送来的帖子,言辞正经得很,任谁也瞧不出,这俩人之前有过一段过往。

    谢清安见此,心下又有些酸溜溜的,不妥帖得很。

    她拒了人家几次,现下又气人家公事公办,当真是小女子作怪,与她往常那大开大合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她亦知自己这心境不稳,可就是想耍些小性子,“夏至,把昨日另外那件嫩粉色的拿来,再帮我梳妆。”

    “好嘞,这颜色衬得小姐肤色极好,白里透红的。”夏至就喜摆弄衣衫胭脂,为小姐梳妆打扮是她顶顶爱做的差事。

    人面桃花相映红,妩媚娇怯惹人怜,轻纱拢起玲珑身段,难遮万般荡水柔情,轻挪玉步上前,行云流水间,更见风姿绰约。

    酒楼众人皆是微微抽气,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女郎,竟未用帏帽遮面,明晃晃地出现在这酒楼,也不知意欲何为。

    一蓝衣男子见状,走上前去,递上了把折扇,透光般的琥珀眸子望向面前女郎,那眼神似是要将女郎生吞活剥了。

    谢清安接过折扇,含笑掩面,眼角眉梢媚骨天成,更添三分情致,莺音婉转道,“奴家谢过公子了。”

    蓝衣男子喉结微动,深吸数口气,一把将谢清安拽上了楼去,毫不客气。

    食客们正好奇地向上张望,店小二舔着脸大声解释道,

    “各位客官不必惊慌,方才那位小姐,是我们凉州酒楼的大东家,方才东家有话,今日诸位客官一桌送盘水晶蹄花,谢大家光顾。”

    “好!”众食客一听,甚是开心,吃得更欢了。

    “哎呀,公子你好粗鲁啊,拽疼奴家了。”谢清安到了楼上雅间还在那演,可给蓝衣男子气得就差青筋暴起了。

    “你来便来,何故这般招摇?”男子开口道,声如洞箫,宽厚低沉,闻之心荡。

    “招摇一点不好吗?又没人能奈我何。”谢清安吐了吐舌头,做起了鬼脸。

    蓝衣男子也是被逗得破了功,面色缓和了许多,虽不笑,也是平和了些,说道,“行了,此次回京待多久?”

    “那得看柏东家想让我待多久了。”谢清安凤眸不安分得紧,眨啊眨,逗弄着面前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柏平宁。

    “若是你不走了,那才是最好,京中堆了许多事,都是你这几月在外面,一封一封信交代的,正好都交与你。”柏平宁正儿八经地说道。

    “嘿嘿,能者多劳嘛,平宁你这般博闻广记,胸有成算,实在是比我强上太多了,要不还是你来吧。

    你可不知道,我都在凉州负伤了,差点折了小命,半点都累不得。”谢清安惯会捧着人,只要少干些活,怎么都行。

    柏平宁倒是抓得住重点,捧他的话,半点没听见,面色猛地变了,急忙说道,“哪里受伤了?重不重?”

    “没事没事,现下都好了,可说好,你不许把活给我,不然我就大闹你柏府。”谢清安耍无赖道。

    “好,都随你。”柏平宁瞧着她生龙活虎的样子,也放下心来。

    这二人一贯鸡同鸭讲,吵吵闹闹,和谐得很,不过是谢清安闹,柏平宁大多时候,瞧着她闹。

    “浮金榭是哪间?”谢清安探出头,在门口张望问道。

    “约了宫里的?”柏平宁眉头一皱,问道。

    “正是,你猜约了谁?”

    “九皇子。”

    “猜得好准,消息很灵通嘛。”谢清安调笑道。

    柏平宁欲言又止似要问些什么,沉思几瞬,忽然笑道,“就在前面那间,他们早就到了,我送你过去。”

    他今日着一身靛蓝缎衣,丰神俊秀得很,瑞凤眼上挑,高鼻挺直,端是副世家公子的冷然模样,卖相还是很不错的。

    二人走了几步便到了浮金榭,谢清安刚想进去,哪曾想,柏平宁抢先一步,略推开了门,轻声道,

    “安安进去吧,有什么事便说与我,我一直都在。”

    雅间里,李明如好巧不巧就坐在正对着绫花门处,只见娇怯软糯的小女郎离那蓝衣公子极近,她微微仰着头,似是鼻尖都蹭到了公子的下颌。

    又听这言语,李明如一时间都坐不住了,猛地站起。

    一旁的十皇子见状暗叫不好,要死要死,这漂亮女人就是麻烦,又将九哥气成乌眼鸡了,赶紧出手按住了李明如。

    十皇子抬起头,眉头眼眸挤挤歪歪,一个劲地使眼色,就差给李明如磕一个了。

    李明如这才反应了过来,神智回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绫花门外的谢清安皱了皱眉头,觉着柏平宁此话甚是古怪,可又说不上来何处不对,此时也不是细想之时,便回道,

    “嗯,知道了,我过会找你。”

    待谢清安终于进了浮金榭,十皇子也站了起来,走上前去,笑脸相迎,愈发圆润的脸蛋子都要笑飞了,

    “谢小姐,可是把你盼来了,今日你可真是光彩照人,九哥你说是不是。”

    十皇子转头看向李明如,这下不止嘴笑飞了,连眼睛都飞了。

    “正是,清安快坐。”幸而李明如反应过来,接过话茬,掩住了些许失态。

    “二位殿下缪赞了,今日邀我这小女子前来,有何事啊?”

    谢清安嘴上客气,可坐下的也不含糊,说罢,便端起茶盏品了起来。

    说起正事,李明如终是按捺住了滔天醋意,说道,“清安,昨日谢尚书出言相助,我是该好好谢谢你的。”

    “殿下不必客气,你我既是一条船上的,还分什么彼此呢。”谢清安爽朗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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