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沏一壶,尝尝味道。

    木棠这几天闲来无事学得也算娴熟,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陈清焰的注视下一切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

    她将洗好的碧螺春注水冲泡,控制火候直至煮沸,小心翼翼地倒入每个人的杯中。

    奚尚云等得困了,眯着眼喝了一口。

    “很好喝啊。”她笑着又饮了一口。

    孟雅喝完后也赞同地点点头。

    众人一时将目光放在了最后喝的陈清焰上。

    陈清焰拿到茶杯后先没有喝,盯着杯内看了半晌后才饮了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木棠陡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考完试等待成绩的考生,连心都不知不觉提了起来,等待着陈清焰的答案。

    “味甘纯正,点到为止。”

    如白鹤般的眸子看向木棠,陈清焰将茶杯放回桌上,细细摩挲。

    “为什么选碧螺春?”

    木棠:“我偏爱果香。”

    陈清焰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烹得很好,完全不像新手。”他顿了顿,“只是......”

    “功夫被茶掩盖了过去。”

    “什么意思?”木棠挑眉。

    “碧螺春本就是茶中极品,再加上这家茶室的碧螺春是极品中的精选,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你能烹到这种程度,本来难得,却因为茶味浓郁,掩盖了烹茶时的技巧手段。”陈清焰轻笑,“茶源如此,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木棠眉头一动,下意识地以为他在暗示什么。却又想他对自己的家世并不了解,又怎么可能如此含沙射影地暗示她。

    “班长,你说得也太文绉绉了吧。”奚尚云头疼地抚了抚额头,“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嘛。”

    “我看你快睡着了,要不还是回家睡去。”孟雅瞪了奚尚云一眼。

    “我觉得也是。”奚尚云打了个哈欠,“反正班长也找到了,切磋茶艺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就不在这当电灯泡......唔!”

    奚尚云说到一半的话被孟雅捂住了嘴,孟雅无语地看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奚尚云,拉着她就往大门走去。

    “我们先走一步。”

    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行渐远,木棠望向陈清焰。

    “那你觉得我缺了什么步骤?”

    “有很多,一下可能说不完。”

    木棠听到陈清焰揶揄的声音,气极反笑。

    她刚想说什么,却听到他下一句就道。

    “但是我做你学的话,会快很多。”

    “首先是温壶。”

    陈清焰将热水冲洗茶杯,沸水浇遍壶身。

    “白鹤沐浴,壶体加温,是为温壶。”

    “其次是装茶。”

    他将茶叶分为粗细不同的两堆,分开倒入茶壶。

    “观音入宫,先细后粗后梗,是为装茶。”

    他用壶盖刮去壶口的泡沫,在茶壶中灌入沸水,用一旁的湿巾擦拭干净湿润的茶盖。

    “最后,若琛出浴,高冲低筛,是为烹茶。”

    等到茶水彻底煮沸,他将其倒入木棠的茶杯中。

    “尝尝看。”

    木棠被陈清焰口中的专业名词搞得晕乎乎的,却在茶水入口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茶水入口,沁人心脾的不只有碧螺春本身清香的气味,还有其漫无止境、回味无穷的醇香,彻底地将茶香蔓延到了水中,无法割舍。

    陈清焰:“怎么样?”

    木棠睁大眼睛对上陈清焰平静如水的鹤眸,缓缓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绝了。”

    直到此刻,木棠才意识到陈清焰之前和自己说的烹茶的技巧手段究竟是什么,又惊叹竟然眼前的人能将沏茶做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像是看出了木棠的心中所想,陈清焰牵起一抹轻笑,原本清冷的面庞瞬间变得生动起来。

    “能做到这些并不难,难的是日复一日的试验与坚持,直到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得恰到好处。”

    “就像是拼一面拼图,四角总是最容易找到的,人们往往从四角的画面中能够参得整面拼图的涵义,却鲜少有人会花过多的时间将每一块残缺的图形放回原位。”

    “木棠。”

    陈清焰叫她的名字。

    “人们从不缺时间,缺的是如何将零碎的时间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卷,最后悟得丝毫不差的要义,而不是就着模棱两可的图案暗自窃喜。”

    木棠听闻此言,放下手中的茶杯。

    “又来了。”

    陈清焰挑了挑眉。

    “你每次好像都在提醒我什么,却总是不把话挑明。”

    木棠站起身,直视着陈清焰的双眸。

    “陈清焰,你究竟是什么人......”

    木棠话音刚落,看到陈清焰身后的包厢打开,里面走出几个黑色西装的人影。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只觉得手腕一热,一阵天旋地转后,她陡然睁大双眼。

    太近了,离得太近了。

    近到那鹤眸清晰地倒映着她错愕的面容,木棠看到陈清焰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

    “你为什么......”

    回答木棠的是嘴上一阵温热的触感。

    她惊愕地看着捂住自己嘴巴的陈清焰,眼睁睁看着她和他像做贼似的蹲在餐桌的底下。

    “百里先生,你刚才说的方案自然可行,可是得罪的那些势力......”

    “虞家势力大损,不必再顾及虞之遥的情面。”

    “那倒也是。”

    “刚刚那位派来的小子说得也有道理,看不出他年纪虽小,几次提议都颇有谋略。”

    “那位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你还敢有疑?”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

    餐桌底下暗无天日,反而显得过道处小声的对话突兀地清晰。

    木棠在听到虞家二字时就停止了挣扎,静静地看着陈清焰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护住自己的头以防自她撞到桌底。

    看到木棠不再挣扎乖巧地坐在桌底,陈清焰某种闪过一丝暗色,又巧妙地隐藏在了昏暗的桌布之下。

    等到过道处的谈话声渐渐远去,木棠嘴上的温热感消失,她抬眸向陈清焰望去,却看见温润的少年像是没事人一样悠闲地盘坐起来。

    这架势,丝毫没有被迫藏起来的狼狈模样,要是换个地方,倒像是下一秒就要休闲得为自己斟上一杯清茶。

    木棠陡然想起之前陈清焰对孟雅说的话。

    我知道。

    我认识你的哥哥。

    她纤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眨了眨,倩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脑袋中一直以来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此刻都汇聚到了一起。

    “你不是这里的服务生。”

    颤抖的语句伴随着肯定的语气。陈清焰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木棠。

    餐桌虽大,但也不足以容纳两个人,他们此刻的距离,即使已经尽可能不互相触碰,却也是呼气之间都能相互感知的程度。

    以至于木棠尽可能抑制但终究无力掩饰的紊乱呼吸,一声又一声,呼吸在陈清焰的右肩上,引起肩胛骨的阵阵痒意,那么轻,又那么令人无法忽视。

    木棠:“如果你不是这里的服务生,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陈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木棠,剑眉星目的面容像是一副冰冷的油画,美丽却又没有丝毫温度。

    只是这样的神情,在触及到少女的眼神时,不出多时就败下阵来。

    陈清焰叹了一口气。

    “你要在这里问我这些问题吗?”

    木棠哼了一声,反问。

    “出去了你就会告诉我吗?”

    陈清焰似乎被逗笑了。

    他清冷的眉眼微微弯起来,是不可多得的灵动鲜明,像是油画中的人物动了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不会。”他回答得迅速,斩钉截铁。

    “那不就行了。”

    得到陈清焰的否定答案,木棠也没有丝毫失望,又或者觉得陈清焰的答案本该如此。

    她将脑袋凑近陈清焰的下巴,抬眸,正好落入那片安静的湖面。

    “但你明明可以找个方法把我支开的,你却在这里陪我耗了这么久。”

    木棠一字一句地分析,盯着陈清焰的眼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

    “你就不怕我泄密?”她假装恶狠狠地道,“那你来荣汇蛰伏的这一年,可就白费了。”

    听完木棠的话,陈清焰低下头,露出柔软乌黑的发顶,殷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确实很聪明,木棠。”他的语气柔和,一点都不像是因为木棠的威慑而忌惮的样子,“光凭这几句话就能推测我来荣汇的目的了吗?”

    “换句话说,”他微微弯下腰,与木棠平视,瞬间那双摄人心魄的鹤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与木棠的倩眸相对,“如果我认为你会这样做的话,我又为什么要拖那么长时间来教你沏茶?”

    原本一片平静的湖面突然漾起了波纹,像是蜻蜓点水,又像是海啸前的前兆,木棠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让我听到这些话的?”

    “木棠,不是什么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的。”陈清焰正视木棠的眼睛。

    “方才教你的道理不止在于饮茶,看人看物也同样适用。”

    “灰界有很多,人性也不止有善恶两面。”

    “你看到的东西,或许只是管中窥豹,镜中摸花。”

    木棠不解地看向陈清焰。

    “陈清焰,”她不可置信的语气是那么明显,“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帮我吗?”

    她不明白,一向独善其身、坐壁观上的陈清焰怎么会对她说这些话。

    但又想到这一世他帮她的不仅仅是这次。

    课堂演讲时的维护,傅莱轩找茬时的出面,他似乎都是在无形中将她拉出多事的漩涡。

    这样的认知让木棠自己都感到怔愣。

    陈清焰罕见地沉默,高挺的鼻梁投下剪影,遮住了他鹤眸中的情绪。

    “算是吧。”

    过了许久,他抬起眼眸,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像是镜花水月,最终剩下的只有眼底不变的清明。

    “你是我来天汇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不希望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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