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这用你的脏东西,阿雷西欧。”

    低黯沙哑的暮年男声。清晰地从门外传来。

    这个声音柯林曾听过数次,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在五只手的高层会议上。

    像是永远犯着咽喉炎的声音,是某个旧习俗带来的恶果。

    有些辛西里母亲为孩子着想,在他们第一次感冒时,就觉得要把整个扁桃体腺割掉。

    结果医生的手法又往往不太高明,稍有差错,孩子的说话声音就一辈子这样沙哑无光。

    但是,只因为门外说话者的声音也是这样,所以不知不觉中,一些人把这种有缺陷的喉音当成了老派黑帮分子的资历象征。甚至有些年轻人,会刻意为此残害自己的咽喉。

    来得真快,是因为今晚他正好也在这个剧院里吗?

    南施塔德这十几年来的地下皇帝,“大老板”,马里齐奥·卡鲁索。

    “癞皮狗”手下原本守着门口的两人,此时已经浑身发虚,不由自主地让到一边。

    阿雷西欧倒是笑眯眯的,似乎在为省得出手而庆幸。

    马里齐奥进到房间,他留着胡须,但不高调,衣服黯淡而陈旧,带着古老拿勒的风度和习惯。

    跟在他身后的,似乎是一个女人。因为她衣袍宽绰又带着面具,只能通过那只过分白皙和细巧的手分辨出她的性别。

    那只手之所以会露在外面,是因为正用三根手指捏着从阿雷西欧那里取过的玻璃块。

    她腰间配的不是枪,而是一支细剑。以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她整个人又散发着锋锐的气息,又让所有持枪者不敢妄动。

    “堂·马里齐奥。”卢卡望着来者说。

    “堂·卢卡。”马里齐奥点头回礼。

    “我很羞愧,因为是在我的地方发生了这种事。”

    马里齐奥忧愁地望着一片狼藉的房间,那些被打的稀烂的装饰物,全都是出自他自己的审美品味,一点一滴精心弄来的。

    柯林看到他的手上,只戴了一枚镌刻他自己名字的图章戒指。

    这是在效仿古代拿勒皇帝的习惯。而这处剧院会被命名为“拿勒之家”,想必同样是出于马里齐奥对那个已逝古老帝国的眷恋。

    马里齐奥的名字,应该是五位族长中最令普通人感到熟悉的一个了。据说连酒鬼在街边昏睡时,口中都会无意识地咒骂他的名字。

    因为这混账的手下总是神出鬼没。听说连某个邻居在自家后厨搞点打扑克的小赌博,马里齐奥的人都会凭空冒出来,每次拿走一个奥里的抽头。

    这一件件小事,其实都在证实着他对辛西里社区最为深刻和密切的掌控,和他手中那由无数告密者组成的四通八达的情报网。

    “都收手吧,我的孩子们。”他说,口吻里有着皇帝般的慈悲:

    “我很中意这个地方,哪怕它一直在亏钱,我也不希望它被弄脏。”

    “所以,今晚不会再死人了。”

    “我同意。”卢卡说。今晚是不会死人,但明天一早,几个持枪者里就没人还在喘气了,不必卢卡出手,马里齐奥的人就会做到这点。

    “癞皮狗”阿昂佐倒想和房间里的人同归于尽,但他的下属已经无心再听从他的指令。

    “头脑”奈维欧在他们心目中积威太久。可他们又曾听说过,奈维欧在会议上被马里齐奥丝毫不留情面地训斥,过程不像是两个族长之间的对话,而像导师在教诲愚钝的弟子。() ()

    在这些人走出房间之前,柯林遥遥地对他们说:“帮我传个话,就说朱莉欧,准备继承她父亲的一切。”

    “癞皮狗”回头憎恨地望着他。阿昂佐本人恐怕宁可死也不会传这些话,但他的手下却难免会对人多嘴。

    然后他们又在次日凌晨集体死亡,就成了对朱莉欧归来最有力的宣告。

    出于本能,他们最终没选择开枪,稀里糊涂地进来,浑浑噩噩地离开。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与死亡数次擦肩而过,而且无论如何,结局已经注定。

    马里齐奥在难过地检查着这个房间的损害情况,仿佛五只手的一位族长受伤流血,还不如大理石凭栏上的弹痕令人心痛。

    卡佩罗和切斯塔洛之间的交锋结果,也不如房间里被毁掉的画作来得重要。

    倒是听到柯林的声音,让他回首看了一眼。

    “你也在这里,达洛佐家的小子。”

    马里齐奥很看重克雷吉·达洛佐,曾经还向他捐助过一笔钱财。

    因为他自己就受过相当程度的教育,并认为克雷吉的成就,证明了辛西里人在智力上不劣于安赫人。

    但是柯林仍不能习惯,这个人管自己叫什么“达洛佐家的小子”。

    “为了以后方便,不如你叫我柯林之类的。”

    “不,我不会那样称呼你。”马里齐奥说:

    “我不怪罪你有安赫名字,毕竟这是你父母的错。但我也不想再听到那种称呼。”

    “因为这是拿勒人向外国屈膝的耻辱铁证。”

    顽固不化的拿勒情结,以及如同皇帝般评判一切的傲慢。

    “切斯塔洛的族长和卡佩罗的守灯人会面,我不知道你们在商量什么,但我不过问。”马里齐奥说:

    “按你们的想法去做吧,失去了奈维欧的卡佩罗,确实不太适合呆在五只手的位置上。”

    “比起卡佩罗,现在我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卢卡说:

    “没想到今晚会碰到你,所以我顺便问一下:禁酒令已经颁布快一周,是不是该到表明态度的时候了?”

    大家都看到了私酒可能带来的利润,下面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只不过没有来自族长层面的信号,还没人敢轻举妄动,但他们耐心是有限度的。

    柯林不自觉地支起了耳朵,因为这件事将与他有着巨大的关联。

    “嗯,你说得没错。”马里齐奥说:

    “这些天我一直和人在商量这件事,不过光我一家,也拿不定主意。”

    “两天后的族长会议,我们五个人再一起详谈。但我可以保证,这周之内就会做出决定。”

    此时,还没有人能确定同盟当局推行禁酒令的力度。而政令落到公国和施塔德市的层面上,又会几分认真,几分应付。

    因为马里齐奥与当局要员来往最密切,所以大家需要他来获得最确切的信号。然后族长们才能进一步决定,五只手究竟应该对即将崛起的私酒行业采取怎样的态度。

    在禁酒令颁布的短短一周内,地下私酒市场就已经在几起酒车劫案中萌芽,并陷入到亡命之徒四处横行的局面中。

    如果族长会议后,五只手正式决定参与私酒生意,那么目前的乱象很快就会被荡平整合,地下酒市将建起相对稳固的秩序。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把整个盘子做大,为他们带来稳定可期的利润。

    这些天,柯林一直期盼着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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