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秀芝的节妇心思令姚姜叹息。

    她等了片刻,看汪秀芝心绪平复下来,才问:“你如今父母过世,把总家中也没亲人了,遇上了烦难都没人能帮手。你依旧要守节?”

    汪秀芝点头:“嫁人就该从一而终。嫁二夫,那都不是正经女子该有的作为!好女子就该守着亡夫的牌位,等着朝廷颁下贞洁牌坊。为着小山,我也要守节。有个二嫁的母亲,他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姚姜皱起眉头:“你们村有贞洁牌坊?有几座?”

    汪秀芝:“我们村中没有贞洁牌坊。据说是村中女子守节时做得不好,官府没有颁下来。”

    姚姜看了她片刻,缓缓说道:“朝廷从不赞同女子在丈夫过世后一生守节。”

    汪秀芝瞪大了眼睛:“卫夫人,你,你别乱讲。”

    姚姜忍不住轻咳一声:“汪娘子,你不知晓我与千户成亲,应算为二嫁?”

    汪秀芝一愣,看了姚姜片刻,张口结舌了一阵:“我,把总曾说过你克夫,我也没仔细问过。我初见你时,你梳了妇人发髻,但我总觉你是个姑娘家。你嫁与千户真算是再醮?”

    她看着姚姜,神情疑惑。

    姚姜深深吸了口气,点头应道:“我曾是冲喜娘子,过门三日先夫便过世了。因此,我嫁与千户算为再醮。可我也是正经人,是好女子!”

    汪秀芝大窘:“卫夫人,我,我不知晓你的过往。我只是,我没什么见识,哎,我不会说话,你别跟我计较。你是极好极好的好女子!”

    姚姜:“汪娘子,我不会因你说了这话便与你生气。我知晓你说这话不是刺我,只是表明要为把总守节。”

    汪秀芝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松了口气:“是,我就是想为把总守节。”

    姚姜想了想:“我的心里话你可想听一听?”

    汪秀芝看了她片刻,轻轻点了下头。

    姚姜:“若我的话开罪了你,你也不要与我计较。”

    汪秀芝又点了点头。

    姚姜方才缓缓说来:“我并不希望你独自拉扯小山长大。你独自一人养大小山会极辛苦。为过世的夫君守节于你无益,你们村中的女子为夫守节是被逼无奈。不是所有的女子都会为夫守节,直至寿终。娘家强盛的女子在夫婿过世后,大多会再醮。”

    “但凡女子的娘家家境好些,都不愿意自家女儿守寡,都会在女儿守寡后为女儿仔细打算。有的接回家中归宁些日子,便找到了愿意娶的男子,便将女儿再次嫁出。有人家担忧女儿被人指点,会接了女儿送入寺庙修行,过些年悄悄再嫁。世间还有许多男儿无妻,却让失去丈夫的女子守节终身不嫁,与天理情理都不合。”

    “朝廷不仅不赞同年轻女子守寡,才极少颁下贞洁牌坊,真正得了贞洁牌坊的节妇,都是风烛残年将要离世的女子,朝廷知晓她苦守了一生,才给予贞洁牌坊。但也给得极少,苦守了一生的女子没能得到牌坊的情形更多,这便是朝廷不赞同失了丈夫的女子活着受罪,以一生来拼虚无的哀荣!”

    汪秀芝惊异之极:“你,我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你,你可别诓我!”

    姚姜微笑:“我何时诓骗过你?你不知晓,是有人不想让你知晓!于农家而言,娶妻是为家中添人手,嫁娶时的三书六礼都要花费银钱,因此娶进来的媳妇轻易不能离开夫家。丈夫过世,这家人家就是减少了做活的人手,再让守寡的女子返家再醮,便是凭空少了二人。想到娶亲时花的银子,自然不肯放女子返家,至少还留下一人出力做活!”

    “这是将娶回家的女子视为买回来的物件。物件自然不能长腿,有腿也得找枷锁锁上,让其不能离开。为亡夫守节便是这道枷锁,加在女子身上,让她再也不能离开。”

    “娘家有财有势的女子,这节可守可不守。也有夫妻情深一定要守节的,那女子在夫家可是人人尊敬;至于不能守身的,娘家要接回家中,公婆也不会阻拦。只有娘家无力养活的女子才会被夫家逼着守节,那是因她们无处可去。寻常人家的女子巴不得没有夫家人将守节强加于己身,你却要自行找寻烦恼?”

    汪秀芝沉思良久,叹了口气:“卫夫人,若我不管此间的农庄,拉扯小山长大是难事。但你让我当了农庄的管事,每月都有银子,吃喝还必花银钱,已帮了我许多。只要依旧照管着农庄,我必定能将他养大,还没那么辛苦。”

    “我与把总算是少年夫妻,有情有义,我是真心要为他守节,即便有万难,我也要为他守下去!”

    汪秀芝也不过二十五六,话却说得甚是沧桑。

    姚姜叹息,想了想:“我知晓你不怕世间的难处,我所说的难处也不是银钱上的短缺。管着此间的农庄,往后你不会为银钱为难。我说的难,是小山没有父亲教导于他甚是艰难。现下他还没有同样年纪的伙伴,自然不在意别人的言语。再过两年,他会有小伙伴一同玩耍,一同长大。小娃娃一处长大必定会有争吵,小娃娃们嘴毒,争吵时只需说小山是个没爹的野种,便足以让他再也不快乐。”

    汪秀芝没料到姚姜说出这话来,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才挤出几个字来:“小山有爹!”

    姚姜:“汪娘子,我这么随意一说,你都承受不住,那小山遇上这情形会如何?我只是将小山将来要面对的难处先说与你。即便骂了他的小儿的父母晓事,带了他来赔罪赔礼,都于事无补。小山必定心中伤痛。而这情形将来必定还会再有,小伙伴们拌嘴的时刻多了,你让他如何自处?且没有父亲为他撑腰,他在这世间便比别的小儿多了许多难处!”

    “小山是有父亲,可他的父亲已经过世了。这情形下,你就是哭出血泪,把总也不能来为小山撑腰。即便把总在天有灵,看着自己的孩儿受了欺辱,也会因阴阳两隔而有心无力!而这情形便是小山将来时常要面对的难处。”

    汪秀芝看着姚姜,通红的眼中又有了泪光,她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姚姜:“若你还要返回故乡,那须得要在意乡邻们的闲言碎语。可你已不回乡了,不必将那许多枷锁都加诸于身。有人愿意与你一同养育小山,乃是好事。何况他是真心喜欢小山,这情形可难遇难求!”

    “北疆的兵士头领对你家的情形都知晓,都对把总很是敬佩。安顿在农庄的兵士,你也算知根知底。与你结了亲一同养育小山的男子,必定对小山疼爱。那小山将来遇上了先前的烦难,这人便会牵着他的手对小山的小伙伴们说:‘小山的生父乃是英雄,我虽比不及他的生父,但我也是小山的父亲。你得给我家小山赔不是。’小山有了养父可依靠,才能好生长大。”

    “吴淼喜爱小山,已让你少了许多烦难。即便你将来再醮的不是吴淼而是他人,只要这人愿意与你共度余生,愿为小山遮风挡寸,都是好事。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管农庄能赚银子,放眼整个北疆,你这样的好女子也不多,求娶的人多了。你不依靠男子穿衣吃饭,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会对小山不好。他真敢对小山不利,有的是人替你管教他!且子凭母贵,他也不敢对小山不好。”

    姚姜细细说来,汪秀芝花了好半天才把她说的话都在心中想了个分明。

    她看着姚姜:“卫夫人,你的话都有理,可这世间不是母凭子贵么?你怎的说子凭母贵?敢是说错了?”

    姚姜一笑:“在我看来是子凭母贵,将来与你共度一生的男子,得要心中有你。他得清楚知晓,他心中有你便是得对小山极好。把总为国尽忠,人人都应照料小山,但这人得对小山极好,得视如己出,即便有了自己的亲儿,也要一碗水端平。能做到这地步,是因为他心中有你。因此我说子凭母贵。若不是你,他与小山便是两世旁人,即便不薄待,也好得有限。”

    “为亡夫守节,能免则免。天灾之年,身强力壮的男子都饿死了不少,孤儿寡母更是死得无声无息。你虽能干肯吃苦,但这世间总会有你不能应对的难处出现,有人与你互相搀扶不好么?天灾难免,每隔几年总会再来,你将来也还会面对许多难处。有人肯与你一同养育小山,哪怕他在许多事上不如你,也必定有能支撑你的时刻。”

    汪秀芝叹了口气,姚姜:“我知晓吴淼心急了些,他的情形我也打听了。他的家人在天灾时过世了。或许看到了小山,他想到了若不是天灾他也会有这样可爱的孩儿,才对小山格外亲热,倒不是有坏心。有他关照着小山,比没人关照强得多。”

    汪秀芝这时已没有先前的气势凶狠,她轻轻点头:“卫夫人所言有理。卫夫人,我知晓我今日莽撞了,你别见笑,也请你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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