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只玉手在床榻上来回摸索,好似在找着什么。

    感受到床榻内里冰凉凉一片,就知道萧辞昨夜没回来了。

    翻了个身,打算再眯会儿。

    忽感不对。

    阮昭双目睁开,手抓着被褥嗅了嗅,一股浓烈的伤药混着青桂香的气味儿夹杂在被褥上。

    她与萧辞是分开盖被褥的,即便之前蹭他身上的暖意,那也不该她的被子上沾染治疗伤口的中药气息。

    床内侧规规整整,确实没有睡过的痕迹,但被褥上这股气味儿颇为厚重,昨儿可没有。

    “姑娘。”芙莺端着盆儿进屋。

    阮昭放下被褥:“昨夜世子可回来过?”

    “不曾回来罢,奴婢没瞧见。”芙莺摇头,她没听到动静。

    阮昭颔首:“梳妆罢。”

    等下要去请安,现在可不是愁萧辞的时候。

    得想法子让老太君同意她出门。

    --

    地牢。

    贺南墨围着被铁链锁着之人转悠:“啧啧啧……打成这样都不松口,是条汉子啊。”

    “想法子让他开口。”

    “我来?”贺南墨指了指自己:“我就一大夫,你让我来不合适罢。”

    “只要人不死,随你试药,让他开口就行。”

    贺南墨眸子一亮:“当真。”

    --

    暮云苑。

    在萧辞又连续三晚没有回房,白日也不见人后,阮昭托腮,莫非那个吻把人吓着了?

    转眼一想觉得不可能,萧辞可是外室都养的人,怎会因她一个亲吻而吓着。

    很显然,因着她的捷越,他不喜了。

    麻烦了,亲一下就闹离家出走,那要是把人睡了……

    芙莺正在收拾桌子,刚做完绢花,桌子上物件乱的很,收拾着看到了清水县送来的请帖:“姑娘,若老太君始终不肯松口。”

    该送的礼她们也送了,但老太君那边始终没应承下,眼见日子越来越近,芙莺从最初的欢喜也转变成了忧愁。

    阮昭看了眼她手中的请帖,距离百日宴只剩下三日了。

    说不着急是假。

    --

    鹤林苑。

    老太君翻着佛经,同一旁的王嬷嬷唠道:“这孩子也是个实心性子。”

    王嬷嬷笑着接话:“世子夫人面皮薄,您之前没应承她,她又不敢再问,只能日日晨昏定省不落的讨好您。”

    “这还面皮薄?这耍赖样与辞儿倒是如出一辙。”

    王嬷嬷:“要不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说的两人笑了起来。

    老太君合上佛经,看着王嬷嬷捞小炉子上煮着的栗子,道:“她呀,样样都好,合我这老婆子心意,只是这出门在外……”

    王嬷嬷知晓老太君担心什么,世子好不容易娶了妻子进门,总算破了克妻命格。

    虽然观长说三日过了便可破。

    在侯府还好,无人害世子夫人,可这出门在外,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

    当初与世子有过婚约的三个未婚妻,侯府不是没有派人护着,偏生还是都出事了。

    如今,好不容易侯府迎来一位世子夫人,不怪老太君心忧。

    王嬷嬷低头剥煮好的栗子,不经意道:“世子夫人是去观百日宴罢,老奴听人说,有些妇人最爱这等席宴,说是能沾沾孩子喜气,有利于腹中落子。”

    “当真!”老太君语调比之高了一分。

    “老奴也是偶然听人说了一嘴,准不准的却是不知。”王嬷嬷将剥好的煮栗子递给老太君:“这些事啊,素来玄乎……”

    老太君之前愁世子娶亲一事,担心世子孤寡一生。

    如今,发愁的便是曾孙子了。

    老太君小口咬着栗子,煮熟的栗子入口化渣,带着独有的香甜气:“拿去给丫鬟们分了罢。”

    王嬷嬷应声,端着煮熟的栗子出去交给绿芜。

    目光落在绿芜发髻间,那里簪着一朵粉白的山茶花。

    接过煮栗子,见王嬷嬷看着自己发髻,绿芜笑盈盈开口:“云舒姐姐今日晚上置办席面请客,嬷嬷瞧,我这打扮可好?”

    “人比花娇。”王嬷嬷这会儿知道,世子夫人是如何与她女儿搭上的了。

    两人心照不宣。

    --

    用过晚食,阮昭带着芙莺又去了鹤林苑。

    她与老太君之间没有情分,只能靠行动来争取,只是这好几日了,也不见老太君松口。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念佛经时,感觉老太君似乎看了好几眼她的肚子。

    “去宴会也无妨。”

    听到老太君开口,阮昭按耐住内心的狂喜。

    “王嬷嬷,派人去寻了辞儿来。”让阮昭独自带着下人出门,到底让人放心不得。

    萧辞是半个时辰后回来的,身上还带了酒气,瞧着像是刚从酒桌上被拉起来。

    “孙儿拜见祖母。”萧辞进屋拱手见礼。

    阮昭也几日没见萧辞了,同床共枕三日,给了她错觉,以为他们关系亲近了不少,谁知偷亲他一下,就把人给气的不回屋。

    若不是老太君,阮昭都不知原来人也没跑多远,就在外面与人喝酒。

    “祖母寻孙儿何事。”萧辞在老太君身旁坐下,语气乖顺。

    老太君微微动手,王嬷嬷明白过来开口道:“世子夫人的闺友邀世子夫人去府上观孩子百日宴,对方在清水县那边有些远,老太君不放心,便寻思让世子爷陪世子夫人往清水县走一趟。”

    听到‘清水县’三个字,萧辞眸子里寒光一闪。

    再抬头,眼底神色如常,瞥了眼那喝茶不语之人,在老太君面前装的倒是端庄柔顺。

    只是为何偏偏是清水县,太过凑巧了些。

    “非去不可?”

    萧辞语气有几分不悦,阮昭闻声抬眸,手不自觉捏紧茶杯,她努力了这么几日,可别因他一切白费。

    “去罢,这几日晨昏醒定比当初我年轻那会儿都勤快。”老太君说笑着看向阮昭,阮昭羞涩低头。

    说来辞儿还没去观过百日宴,说不定看看旁人家娃娃,他心里也知晓着急。

    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不对,萧辞指节夹着折扇,随意道:“祖母已经敲定的事,孙儿不敢不从,何时启程?”

    老太君没记日子,看向阮昭:“那百日宴是何日来着?”

    阮昭:“回祖母话,是十四那日。”

    “今日十一了,那得明日就启程。”老太君看了眼一旁的王嬷嬷,道:“尽快安排下去。”

    阮昭刚刚悬起的心落了回去,

    从老太君院子出来,因着萧辞喝了酒,加之天色也暗了,绿芜备了软轿送二人回去。

    软轿中,阮昭琢磨着路上还要筹备些什么礼,她还未曾去过孩子的百日宴,长命锁是必备的……

    无人说话,软轿中安静异常,萧辞已经看了她侧脸好一会儿,原本瞧着娇软之人,这会儿怎么看都不顺眼了,那眼中满是计较和琢磨。

    刚逼问出一些事,他前脚才派人去了清水县,没曾想她便要亲自去。

    阮耀峰与国公府私下联系,之前没看出她有什么,原以为不过只是颗棋子。

    此时看来,她并非什么都不知晓。

    阮昭搓了搓手臂,只觉有些凉飕飕的,侧目发现萧辞一直看着她,也不知盯了多久。

    想到他不归家的原由,忙道:“抱歉。”

    “娘子做错了什么要道歉?”

    阮昭态度诚恳:“那日我不该偷亲夫君,是妾身逾越了,还望夫君不要再生妾身的气。”

    萧辞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件事,原本已经忘却了,轻咳一声,岔开话题:“没有别的要对本世子说了?”

    若她解释,倒是不妨听听。

    别的?阮昭咬牙,该不会她偷摸占的那点便宜他都知道了?

    完了,亲生孩子没希望了。

    阮昭这会儿开始好奇被萧辞藏在外面的人了,到底是怎样的绝色,才让他这般守身如玉,亲不得摸不得。

    等这次从清水县回来,她再劝劝,让他一定把人接回来。

    “妾身错了,妾身不该贪恋夫君身上暖意说谎,妾身也是无意的,实在是入夜太冷。”

    萧辞见她装傻,也没再继续问。

    此行去清水县,一旦发现不妥,他定不留她。

    软轿还没进暮云苑院子便停了,萧辞径直往书房去。

    看着那修长的身影逐渐融入黑夜中,阮昭抿了抿唇,心下叹息。

    “芙莺,吩咐哑娘煮一碗醒酒汤给世子送去。”

    虽然知道自己没戏了,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回到主院,阮昭去寻了佟嬷嬷告假。

    这几日阮昭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但学规矩礼仪也没有懈怠,反而比之前还刻苦,佟嬷嬷对她没有不满的。

    “这倒是好,奴婢改明也寻了老太君告假几日,回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佟嬷嬷并不意外,倒是正好趁此机会回宫一趟。

    她是奉命来教世子夫人的,这世子夫人不在府中,她自然也得了清闲。

    --

    书房。

    萧辞揉了揉眉心,从暗卫盯梢来看,阮氏不曾与人传递消息,唯一收到的信便是清水县送来的那一封。

    信上内容他瞧了,并无异处。

    只是未免太巧了,才审出些事,她这边便有了动作。

    --

    清早醒来,另一半床褥不出意外是凉的。

    “姑娘,都收拾妥当了。”芙莺看着几个箱笼,面上笑意难掩。

    这次去清水县,除去芙莺,阮昭还带了兰儿、秋蝉,这两丫鬟手脚麻利,兰儿话少做事沉稳,秋蝉好看。

    另外还有哑娘以及两个粗使婆子。

    萧辞虽然没回房睡,不过人是歇在书房的。

    出行的马车都备好了,因着出远门,还安排了二十人的侍卫相随。

    “世子爷,世子夫人。”绿芜是代替老太君来给二人送行的。

    笑吟吟同绿芜告别,上了马车,阮昭阖上眼帘,一想到要见到彭惠绾,她昨晚过于兴奋,未曾休息好。

    随着马车行驶,阮昭昏昏欲睡。

    忽的,耳边响起冰冷冷的声音,将她瞌睡消散去。

    “你想去清水县为何不与我说,大费周章折腾祖母作甚。”还迂回的收买王嬷嬷女儿,从而让王嬷嬷替她说话,倒是好手段。

    睁开眼,对上萧辞一双无温的眼眸。

    阮昭心微微一颤,张了张嘴:“没、没有。”

    侯府是周氏主事,阮昭在老太君那里没得到答复,第二日有去拜访周氏,但因着周氏是继室,并不能决定她出府一事,阮昭只能寄希望在老太君身上。

    说来,她是依着规矩去晨昏定省,怎么成折腾了?

    感觉不太对劲,阮昭低下眉眼,看着手中绢帕,她刚刚睡的迷糊,突然被质问一时没回过神。

    琢磨了一下,回味过来。

    阮昭侧目看向萧辞,语气平缓道:“夫君那几日不在府中,妾身寻不到你人。”

    若是萧辞不提起来,她怕是都不会注意到这茬,莫不是告知他了,便可以随意出府?

    在阮家,她那渣爹是不主事的,阮家后宅的事由大伯母与老夫人说了算,二房的事则是由阮昭的继母说了算。

    萧辞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阮昭还真没将他当做那主事人看,再有那几日他也不在府中。

    阮昭想了多种法子说服老太君,还真没想到他身上去。

    “你何时派了人寻本世子?本世子怎不知?”

    绢帕下,拇指掐了掐虎口,阮昭不明白他这质问是何意,好不容易可以出府了,听着那语气,像是要找茬啊。

    阮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声音带着细碎的哽咽:“夫君回了暮云苑,妾身才知你在府上,夫君离开暮云苑,妾身连你影子在何方都不知,妾身倒是想寻夫君,可该去哪儿寻?”

    那细长的眉微微蹙起,眼眶泪花闪烁,眸子里满是无助。

    萧辞神色微怔,撇开脸,并未对她脸上的委屈动容。

    想到昨夜让人连夜查的事,清水县县令与县令夫人皆是榕城人,阮氏一个杳陵来的,怎与榕城人相识。

    她这幅娇娇弱弱模样,先前倒是让他放松了警惕。

    “寻不到本世子?祖母派去的人你不知?”

    阮昭张了张嘴,这是以为她撺掇的老太君找他回来?

    “出了城你自己去清水县,本世子要去喝酒。”

    绢帕擦去脸上的泪,发觉哭竟然无用,阮昭咬紧下唇,完了,偷亲一下将人彻底得罪了,看这样子,这是厌了她啊。

    “祖母说让我们一道清水县,夫君去喝酒妾身不敢拦着,可否容夫君等妾身几日,待妾身访友回来,再一道回府。”

    她可不想这次出门是最后一次。

    “世子,出城了。”马车外传来西未的声音。

    萧辞瞥了眼阮昭,冷笑一声,并未做声。

    闻声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

    阮昭忙掀开帘子,只见外面早已备了马匹。

    萧辞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策马离开,他离开的方向,与清水县完全相反。

    阮昭有些懊恼,这些男人怎一个二个都这般的自大狂妄,就不能替人着想两分吗?

    她出一趟门多艰难,还要给她制造麻烦。

    --

    另一边,在阮昭不知的地方。

    萧辞换下身上醒目的锦缎华服,换了一身玄色衣裳。

    抄近路,已经先阮昭一步往清水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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