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东方潜也懒得细究。他抬眸瞥向那坛子酒,随口问到:“喝酒?”

    南芝上前两步,提起酒,轻声应了句是。

    “提着一壶酒来这县衙,南芝捕快,你怕是当本官是个呆子。”东方潜声音冷冷的,若是实话实话还好,他可不会提拔一个不诚实之人。

    见他起疑了,为了小命,南芝苦恼地想了下。索性直说:“大人,我刚才好像见鬼了。”

    “今日师爷请喝酒,离别酒,请了县衙故人过去聚聚。因他们都说这青梅酿味好,怕师爷以后再也喝不到,我遂自荐过去打酒。”看他眸色淡淡,略带探究,应该是听进去了。南芝往下继续道,“去的途中一切都好,就是这回来路上,一直觉得身后阴森森的,有股莫名寒意。”

    南芝低下头,小声道:“我一害怕,慌不择路,就跑到县衙来了。”

    “嗯。”对面人只是轻应了句,也不知他相信没有。

    南芝上前拿起那坛酒,又小声道:“师爷也是怕扰了大人安歇,不敢叫您。”

    本意只是想替师爷说句好话,哪知这话到了对方耳中,便成了她一人不敢回去,想求个人陪同。

    东方潜站起身,只觉周身困倦消了大半。

    “走吧,本官随你走一趟。”他也好奇跟在她身后那东西。对于功德,他虽不太上心。但若是能破了这陈年案子,涨些政绩,明年回了京,也能少听几声唠叨。

    ……

    酒楼的众人还在饮酒,师爷一拿到酒,当即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他看向段从星,愤慨道:“那时我如你一般年轻,气性盛,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

    “哪怕学林他已撇清了与我们的关系,我们这些人,还是处处受到排挤。”师爷冷哼一声,继续道,“威胁要贬谪我,我那官位本就因着学林而来,他不在了,我何惧于此!”

    师爷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众人道:“往后的事大伙也知晓了,沈大人来后半年,我才来这怀南县,追随他的步伐。”

    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师爷说着说着,泪水从眼角溢出,湿润了淡淡沟壑。

    “其实我来这儿,并非是要来协助他,我是来劝他回去的。”

    说到这,师爷哂笑,“我以为他会听进去一两句的。可他迂腐,自视清高,总觉得凭自己之力,能将这个地方发展起来。”

    在场几个老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纷纷开口反驳道:“沈大人他确实做到了,若不是有他在,我们这些人哪来的工钱。寻常百姓家哪都能吃的上饭,更别说让小孩有书念。”

    师爷颔首,沉默良久。

    “是啊,他做到了。成了一个好的父母官,可不还是,把命都搭进去了!”

    师爷苦笑一声,将目光看向身旁的段从星,道:“剩下的话便不便与你们说起。沈大人是个好官,他……也算是等到了他寄予厚望之人。”

    段从星本就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师爷为何一直看着自己,沈大人在等自己?不可能吧,他再厚脸皮,都不敢这样子想。

    为了附和师爷,段从星只得点头,应声道:“不止是个好官,他还是个好老师。”

    “咳咳咳……”他这句话,让师爷一口酒卡在喉头,呛了一口。

    咳完后,师爷抬眸环视众人,看大家神色无异,这才轻舒了口气。

    他叹气道:“也不知大伙还记不记得,刚来的时候,我对大伙并不友好。”

    见他们摇头,师爷继续道,“主要是当时心底存了一口怒气,没处使。便觉得是你们这些山民绊住了他,一群山野村夫,凭什么得他费心尽力。”

    李大头他们虽觉得这话怪怪的,细想一下好像也没错。除了沈大人,还有哪个二品大官,愿意来他们这地啊。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学林也好,我也罢。在怀南这么些年,也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大伙的善意。”师爷站起身,朝众人一拱手。

    众人赶忙回礼,就听得他继续说着。

    “往后,许是没机会了,也不知这番回去会遇到些什么事。能与大伙相识一场,是沈某之幸。”

    酒过三巡,酒量最差的段从星揉揉眼,闷声问到:“南芝怎去了这么久,她再不回来,那什么青梅酿,我可喝不下了!”

    笑谈几句,李大头也开始察觉不对劲起来,去那里就这么段路,哪能走半个时辰的。他站起身,对众人道:“小王家那头南芝少去,许是迷路了,我去喊她一下。”

    大伙都知道他最担心南芝,也不好挽留,各自起身,今日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

    李大头刚走到门口,突然惊住。

    李二看他突然走不动道了,笑道:“这是喝酒了不成,要不我随你一道去,就当是吹吹夜风,散散酒气。”

    等他也走近厢房门口,同样一脸吃惊地看向外头。

    “大…大人。”

    ……

    青梅酿入席,大伙却没了喝酒的兴致。虽以前跟着沈大人时,也没多少的尊卑有序,也少有这样共处一桌。

    见没人敢开那小坛酒,段从星上前,一手拿起酒坛。他手指一扒,将封口扯开,随后靠近深深吸了口气。

    “香!”他称赞道。随后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眼睛都没大睁开的东方潜。

    他抬眸,用暧昧的视线扫过他以及坐他身旁的南芝,嘴角弯起,笑问到:“主子,南芝,尝尝否?”

    “不必。”东方潜声音淡淡一口回绝。他敛着眸,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段从星只得看向南芝,哪知她也同样若有所思,目光对上,她只笑着摇头。

    现在天可是黑了,主子愿意出房门,这在府里都是极其罕见之事。更别提什么晚宴了,自从他身体出事后一次,更是一次没去过。

    来这地才几天,也不知南芝是怎样做到的。但,这是好事啊!

    段从星心中暗喜,他不顾二人拒绝,拿过两个干净的空杯。走上前去,他替二人都斟了杯酒,尤其是主子的,斟的最满。

    “尝尝吧,南芝大老远去打的,总不好弗了人家好意。”段从星说着,看向南芝,撤走她面前的水杯,小声劝道,“夜里风寒,喝点酒暖暖身?”

    被拒绝后,段从星面上仍挂着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李大头一把扯开。

    南芝伸手接回自己的水杯,轻抿了口温水。李叔一直管的挺严的,她也乐意听他的话就是。

    东方潜也是郁闷,明明先前确实是见着了红影,也听得女捕快说了有东西在跟着她。为何自己一出来,便什么也没见着。

    思忖见,他已伸手接过那酒杯,浅抿了口。入口甘甜,确实不错,只是他清醒时日本就不多,向来不喜饮酒。

    见他喝了,段从星眸子都亮了几分,宫宴上都滴酒不沾的人,竟因他这一句话而改了忌口。待回去后,他一定与林远他们好好分享这喜讯!

    坐在一旁,南芝也觉得奇怪,她随着他出了县衙,却没能见着凶魂身影。那凶魂看着疯癫,莫不是回到原来的那个路口前?

    她侧身看向身旁的人,也不知他为何会随她出来。上位者的心思难猜,南芝也不想多想。

    她该关心的,唯有那两个凶魂。一个穿着红衣,年轻漂亮,像是有钱人家的妇人。一个沉于泥底至少二十年的男魂,真实身份未明,

    这处有着段从星带着气氛,大伙只拘谨了会儿,便也无视了县令大人,都各自说起笑来。

    闲着乏味,南芝又悄悄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睛半眯着,不知是否又起了困意。面上带着淡淡红晕,本就出尘的面容更加引人注目。

    眼角余光无意瞥见那几乎还满着的酒杯,南芝木然的收回视线。

    位卑言轻,她还是少看为好!

    有了东方潜在场,师爷也没再说那些过往之事。他一直看向对方,眼里就像是藏着事一样。

    眼看东方潜手指轻触碰杯沿,看向窗外,春夏之际,夜风只带来了淡淡的凉意。他站起身,也不看众人,对一旁正在饮酒的段从星道:“喝够没。”

    段从星闻言立即站起,他面上潮红,显然已醉的不轻。他看向大门口,讷讷道:“够…够了。”

    他仍是看向大门处,道:“现在不是上工时间,可不能扣我的捕快工钱。”

    东方潜暗自叹息,还是将人叫走。卷轴的事,跃鲤池的事,他都需要搞清楚。

    ……

    等大伙离开,外头已是明月高悬,他们已聚了几个时辰。

    临分开之际,他们都已喝了不少的酒,面上带着微红,可因为明日还得上工,大伙也不好过于放纵。

    像来时一样,大伙三三两两互相扶持着离开。南芝跟在李叔身边,同样走在最后。

    夜风中带着微凉,吹了一会儿冷风,沈师爷精神好了些,他看向众人,这才突然想起,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酒也醒了些,他一拍脑袋,略带后怕道:“今夜之事,多是酒后胡言,大伙听过就是,可别往心里去。”

    李二娃反应最快,接口道:“那可不行,师爷你说过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那肯定不能食言。”

    被他这话唬住,师爷恍惚:“我…说过?”

    师爷揉了几下太阳穴,想不起来了,明明之前计划的是与那伙人同归于尽……他真说过吗?

    怎么酒后还会说出这么不切实际的话?

    “我真说了?”不确定,他问,“我还说过些什么?我还有说离开怀南后的计划吗?”

    “没,你就说过往后有机会还回来。说过的话,就不能反悔。”众人笑道。

    师爷陷入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好,若还回得来,就在这定居,再也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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