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和王女士吵架的我没注意。我只以为是我扔的空竹砸倒了其他空竹。

    而后我和王女士扭打在一起。拥有多年打架经验的我自然比女白领厉害,但是这厉害没有任何用。

    打倒王女士后,气喘吁吁的我看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

    被我打趴下后,偷偷摸摸起来正要拿空竹绳勒我的王女士也看见了,不知道提前一个小时结束教学、现在才姗姗来迟的李山眠也看见了。

    我们都看见李王莫躺在地上。

    我感觉我在做梦。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我简直要站不住,失力滑跪。我们三个人一时都死一样安静。

    一个经过这里的女孩替我们尖叫了出来:“啊——!!!”

    那声“啊”陪伴我看着李王莫被李山眠和王秋送进医院,陪伴我进入派出所,陪伴我听到李王莫没救回来的消息,陪伴我走上法庭。

    直到宣判后,那声“啊”才终于完全消失。

    “一年零八个月。”

    那个空竹确实是我砸的,王女士的律师也很厉害。她赔了我三千医疗费,而后去看她的儿子。

    我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是——

    “听说了吗,那个空竹馆的馆长是小三,正牌夫人都打上空竹馆了,她还把人家的儿子砸死了!”

    “何铃,这件事情上面很重视,你不要求我。要是跪下来求有用,我一定跪下来求你。”

    “何铃啊,你怎么就不小心把人家小孩砸没了?我说过你多少次,不要和别人打架,不管是男是女,打架都要出问题的!你非不听,你看看你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何小姐,对面要五十万的赔偿款xxx……”

    “何铃……”

    “小铃……”

    “何馆长……”

    “0154号……”

    “0154号!”

    我倏然睁眼,眼前是刺目的白光。

    “0154号,有人要见你。”

    果然,要见我的人是李山眠。

    对李山眠,我没有任何话想说。

    李山眠似乎是想听我说话。在我们均安静地坐了十几秒后,他才开口,“对不起,何铃。”

    “不用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王秋和李王莫。”

    “对不起,我当年其实就喜欢你,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还老是惹得你生气。再次看见你时,我刚好不想和王秋过了。而且看你和李王莫的关系挺好的,我就……

    “王秋看到了我当年给你拍的照片,然后加上我经常去接儿子,她就怀疑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她是一个很善妒的人……”

    “当年其实”“刚好”……

    “呕……”

    原谅我吐了。

    当年我就看李山眠不顺眼,现在更甚。

    我一边吐一边哭一边吼,“你滚啊!!!不要来见我!!!”

    幸好李山眠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看我很讨厌他,率先离开了。

    我回到牢房,泪流满面。

    我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哭,听到一位还有十年的老大姐和旁人说我的闲话。

    “哇,哭得这么惨,不会是被陷害进来的吧。”

    和被陷害也差不多了。

    总之,我在牢房里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而立之年,事业毫无建树,手头没半点存款,除了给父母添了一堆乱,我什么也没替他们做。

    知道我很快就要出去了,那位老大姐劝慰我,“出去了好好过哦,不要又进来了。”

    话虽然难听,道理却是真的,我点头。

    根据以前高中时老师所说,养成一个习惯短期需要21天,长期需要三个月。

    而我在监狱里呆了一年有余,无论如何也养成了习惯。监狱是闭塞的、按部就班的。回了家,我整天待在家里,也是闭塞的、按部就班的。

    还是当初建议我去开空竹馆的亲戚又提建议了:“得让她多出去走走啊,整天待在家里混吃等死怎么行?”

    于是我去找了一份送外卖的活,送起外卖了。

    送外卖属于服务行业,自然是整天找罪受。不过顾客投诉骂人我都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真正让我觉得难受的是,某一天我笑容灿烂地为一位女顾客上门送完蛋糕之后,我听见她的朋友和她的对话。

    “怎么是她啊。”

    “她怎么了,偷吃过你的外卖吗?”

    “不是啊,她杀过人,最近刚刚才从牢里出来吧?”

    “是吗,我说她怎么笑得那么恐怖,下次我换一个平台点外卖。”

    “这蛋糕我都有点吃不下去了,不会给我们下毒了吧。”

    “还是别吃了。”

    我很想转身敲响这个位女顾客的门,为自己辩白:“我没想杀任何人,我只是不小心把李王莫砸到了。”

    但是解释没有用,她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去解释,她们会找到我话里的某些小点抓住不放,直到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但是没关系,她们说过几次就会忘了的。我可以忍过这段时间,然后好好地工作。

    但是说不定就是我何铃运气背吧,老天不想放过我。

    【你好,骑手何铃。很遗憾地通知您,经过我们的慎重考虑……】

    当时我正拿着我骑手生涯的最后一单外卖,接到了来自外卖平台的解雇通知。

    不合时宜地开个玩笑,可能是觉得我坐过牢不好惹,他们居然多给我结了五千块呢。

    我把眼泪擦了,为平台找话。

    没办法,可能是对我有偏见的人太多了,他们一番举报,平台也不能留我。

    我低头看着手上的外卖。

    要不我直接把这碗外卖吃掉好了,反正我马上就不干了。顾客投诉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但最后我还是叹口气,骑上我的电动车。

    算了,这么晚点外卖到市中心,说不定是哪位悲摧的打工人通宵加班的宵夜呢?我还是别让对方挨饿了。

    我到达气派的金融大楼,发消息告诉那位顾客,我到了。

    万幸,解雇是从明天算起,否则我今天就不能用平台了。

    顾客让我等一下,他马上就来。

    等见到那位顾客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不把李山眠的外卖吃掉啊,他就是饿死,也是他罪有应得!

    我穿着平台特供小红衣,带着红色头盔,李山眠一时还没把我认出来,而是说了句谢谢,就要从我手上拿过外卖。

    我什么都没说,想把外卖递给他就跑。

    但是我松开得太快。外卖掉了。

    就在我以为我将以一份落地的外卖结束我的骑手生涯时,李山眠把外卖抓住了,不过外卖很烫他抓得不是地方,加上他弯腰后看见了我的脸——可怜的外卖最终没能逃脱它的命运,坠地了。

    砰!

    外卖洒了一地,就像我这糟糕的三十年人生,想要弥补,却捡都捡不起来。

    “何铃?”

    我哪里还管什么外卖洒了,拔腿就跑。李山眠反应极快——要是他当年有这反应,就不会被我暴打了——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差点把我拉摔倒。

    “你、你出来了?”

    傻逼,我越狱了!

    我在心里发疯,面上却一个字都不说。

    “你,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很想不说话,但是没办法,总归要说点什么才好。“不怎么样,把我放开。我要走了。”

    李山眠看向我,欲言又止,“我……”

    我狠狠把我胳膊扯出来。被认出身份后,我才敢看向李山眠,打量他。

    李山眠果然是要在公司通宵加班,眼底黑,眼里红,头发也油得要命,还有片片白色头皮屑。比起公司白领,更像一个落魄乞丐。

    啧啧,这就是白领的另一面吗,真不错啊。起码我吃得好睡得好能洗澡。

    李山眠发现我在打量他,偏开视线,道:“我被裁了。”

    “哦,恭喜你,祝你以后乞讨顺利啊。”

    李山眠没有理会我的讥讽,而是认真问:“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一片风声里,我说:“相忘于江湖吧,以后不要叫我的名字了。”

    然后我转身走了。

    李山眠没追。

    我慢悠悠骑着电动车往家里走,忽而回想起当初被我砸到的李王莫。

    我当时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李王莫会被我砸到呢,我明明把他推开了啊。

    后来在监狱,某次看见老大姐和人打架,有好心狱友拉架,我才从他们的动作中恍然大悟——原来当时李王莫是想把我和王秋分开,所以他站在王秋的背后拉王秋。

    但是一个小孩子怎么拉得开两个上头的成年人啊。

    干嘛啊,在今天想起这件事。除了潇洒地在风里流眼泪,看起来很文艺,其他的什么用都没有吧!

    最后我在江边放声痛哭够了才回家。

    第二天,我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起来做早饭。

    饭后,我妈我爸知道我被解雇了,叹气。我爸道:“别待在家里碍我的眼,滚出去玩。”

    “玩什么啊。”

    “玩你的空竹!你这辈子除了空竹耍得溜,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我妈把我的空竹,我的龙找出来给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出来,去公园抖你的空竹吧!”

    然后我就像个蹩脚特工完成接头任务一样,鬼鬼祟祟地抱着空竹去了公园。

    空竹非遗宣传得很好,我看见公园里有几个年轻人在抖空竹。看来没有我也不影响什么。

    看到其中一个人连环形抛接都没搞明白就想着绕腿,我真想过去指导一二。但最后还忍住了。

    毕竟我之于本地空竹圈,大抵相当于英国女王之于英国民众,当然,是完全相反的出名。

    看着他们玩,我的心里也痒痒的。

    虽然手上这个东西就是害死李王莫、害得我坐牢的罪魁祸首,但是死物怎么会有罪过呢,罪过都是人做的。

    于是我,又抖起了空竹。

    我还是知道一两年没玩会发生什么,先从基本的复习起。

    抖了一会儿,我发现我比我想象中发挥得更好。

    就在我准备来个大的的时候,我听见一声又一声:“馆长!”

    谁还会叫我馆长?

    我心里一激动,一害怕,空竹就飞出去了。

    刹那间,我以为惨案会再度上演。但是其中一个男孩把我的空竹接住了!他加速后又抛给我。我接下后就停了。

    “我不是馆长了。别叫我馆长。也最好别再来找我了。”

    接住我空竹的赫然是当年代表队里最小的一个男孩,空竹馆开业第一天收的男高中生。他身旁站的是小雪和另外几个孩子。

    “你永远是我们的馆长!”

    “可是,可是我纱、杀人了。你们为什么还要认我?”

    “馆长就是馆长啊!”“你平时对李王莫那么偏心,肯定不是故意的啊。”“对啊,回来吧,馆长。”“馆长回来吧。”

    我落泪,试图保持冷静,“没有空竹馆了,只能在公园练了。”

    “没关系!我们空竹就适合在公园练!”

    曾经我有一个空竹馆,后来我不再是馆长,因为某些变故,也因为我知道了空竹不该是一项严肃的运动。空竹在稍微宽敞些的地方都能玩。公园是它最好的舞台。

    我失去了馆长之位,但后来我发现,我得到的远比馆长之位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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