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忧在厅上等了不过片刻,陈掌事便领着一个下巴带痣的男人回来了。

    陈掌事温和宽厚地笑道:“姑娘,这便是去城里带信的梁老七。”

    “姑娘好!”梁老七动作浮夸地拜了个礼,脸上笑容谄媚,眯起来的眼睛却悄悄地打量着姜忘忧。

    这便是姜家大小姐啊,小小年纪,样貌却是一等一的好,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周闻道这小子,艳福不浅啊!

    姜忘忧不喜欢他打量的眼神,心中却记挂着正事,忍着不悦开口道:“你可知道怎么去姜家?”

    梁老七笑眯眯地回话:“每月负责往城里送酒的都是小的我,哪怕小的不知道怎么去府上,也能将话带给酒肆的王掌柜,让他转达姜老爷,姑娘不必担心!”

    姜忘忧心里微微地松了口气,又问他:“你打算何时出发,进城又要多久?”

    梁老七眼睛“咕噜”一转,嘴里喃喃地盘算道:“骑牛车往城里去,大约需要半日,现下已近傍晚,进城只怕会赶上宵禁——不如小的明日天一亮出发,约莫正午之前便能到,姑娘您看如何?”

    姜忘忧虽然心里焦急,可也知道没办法,轻轻叹了口气后答应了他的计划:“便依你的打算行事吧,只是明天可千万要送到了,莫要在路上耽搁时间。”

    “那是一定!”梁老七一口应下。

    既谈完事情,姜忘忧又同陈掌事叮嘱起了另一件事:“陈掌事,准备些好酒好菜,送到白大夫家里,我想要犒劳犒劳从卧虎帮手上救下我性命的二位英雄。”

    陈掌事问:“救姑娘的,可是门外那位公子?”

    顺着陈掌柜的眼神看过去,姜忘忧看见了门外默默等待的陆晏之。他换了一身鸦青鹤纹浮光锦直裰,衬得身形挺拔似翠竹卓立,腰间玉带莹润细腻,镂空浮雕精美繁复,愈发衬得他身姿飘逸不似凡人,面容清俊宛若谪仙。无须开口,便天然一派君子风度。

    便是最喜扮作谦谦君子的周闻道在他面前,也只是鱼目之于明珠,萤火之于皓月,纵使拼尽全力,也难习得他三分风采。

    姜忘忧怔怔应道:“确实是他跟他的护卫。”

    陈掌事点头认可:“看起来气度不凡,举止又矜贵清隽,想必家世显赫,是个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兴许是吧。

    上辈子陆晏之深陷大牢,也能有人劫囚相救,想必背后势力不凡。

    这么说来,上辈子她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家里是做什么的,都被陆晏之摸了个一清二楚,她却对陆晏之一无所知。

    思及此处,姜忘忧心中有难言的郁闷。

    陈掌柜意味深长同她说道:“是该好好感谢一下,这样的世家子弟,姑娘可千万要用心结交啊……”

    姜忘忧知道,他说的是让她同陆晏之搞好关系,从而让陆晏之能多照顾照顾姜家酒肆的生意。毕竟商人一道,最是需要处理好同客人的关系,尤其要把握住优质的客人。

    让利折价诱其多购,呼难哭惨唤其同情,贬低别家骗其独专,哄抬自家涨其虚荣,投其所好,曲意逢迎,商人诸道莫过于此。

    父亲从小便这么教她,她也自小便这么认为,甚至在与人相处之时,她也不由自主地用这些法子算计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做才能让这个人做她的知交好友,如何做才能让那个人远离她却不施以恶言。虽不至于害人,却总归是心思深沉,圆滑世故。

    陆晏之家世显赫,人又清隽温和,交好时必定鼎力相助,交恶时又不会向外张扬而坏了姜家的名声,简直是最佳的结交对象,可不知为什么,姜忘忧总不愿用这些法子算计他。

    那可是救了她两辈子的恩人。

    姜忘忧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陈掌柜不必多言,他二人救了我的性命,我理应诚心报恩,不求回报。至于他怎么想,那不是我该考虑的。”

    陈掌柜扬眉喟叹:“姑娘至真至善,陈某远不及也。既然如此,陈某必定备好佳肴,好好犒劳二位英雄!”

    姜忘忧莞尔一笑:“好!”

    既已同陈掌柜谈完事情,姜忘忧忧心柳梢,便同陈掌事拜了别:“陈掌事,我的贴身婢女伤重卧床,跟前还需要人照顾,我便不多叨扰,先行告退了。”

    陈掌事亲自将他们二人送出了门。

    回小宝家中的路上,姜忘忧若无其事地开口打探:“陆公子,听你口音不像桐城人士,来桐城可是探亲?”

    陆晏之没想到她突然发问,缓缓道:“不,是来上任。”

    “上任?”姜忘忧面无改色地问,“任何官职?”

    “平平无奇的小官罢了。”陆晏之奇怪地停顿了一下,垂下眼帘道,“我本承父辈恩德授任荫官,奈何蠢笨无能坏了官家大事,终遭贬谪沦落至此。”

    他眉目中隐约流露出怅然神色,姜忘忧自知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不敢再问,抿了抿唇安慰道:“你说是你蠢笨无能坏了大事,但依我看来,你博闻强识,智谋过人,又不是什么偷奸耍滑,不务正业之人,若是真坏了大事,那定是事情棘手,兼有多方原因导致,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你犯了错也情有可原。更何况眼下你既已受罚,便只须专于眼下,厚积薄发,改日定能东山再起!”

    姜忘忧望着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拂晓朝露映照出第一线天光,又像漫天繁星照彻一整片沉夜,面容姣美的姑娘向他袒露满心信任,让陆晏之顿觉受宠若惊,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用目光描摹着姜忘忧的双眸,郑重其事,如同像发下什么誓词一般:“承姑娘吉言,陆某定厚积薄发,不负所望。”

    —————

    第二天天一亮,梁老七便出门了。

    赶了半天的牛车,梁老七才晃晃悠悠地驶进了桐城。

    姜家酒肆就在桐城中心大街上,梁老七进城不过多时,便看见了姜家的店小二在酒肆门口满脸笑意地招揽客人。

    这店小二认得他,不能走这条路。

    梁老七垂着头挡着脸,将牛车一拉,转身进了偏道的小巷里,按着记忆里的路线,七拐八拐地驶进了一户宅邸。

    上面牌匾用朱红大字写着——周府。

    当天下午,姜家酒肆的王掌柜慌慌张张地进了姜府。

    都没等下人通传,横冲直撞一路直奔姜老爷卧房而来。

    “老爷,大事不好了——”王掌柜掏出一张纸条和一条帕子,紧拧着眉,着急忙慌道,“姑娘被卧虎帮掳走了!”

    那帕子一看便是忘忧随身之物,姜天禄心中顿时产生不好的预感,连忙接过纸条细细查看,细长纸条上写着两行大字:姜忘忧在我手上,交出家财饶她不死——卧虎帮。

    姜天禄眼前一黑,险些透不过气来。

    昨天送忘忧去庄子上的护卫和车夫陆续回来,说是遇到了两波卧虎帮的人,多亏忘忧早有准备,才能安然回来,只有几人受了些小伤。

    车夫还说忘忧要躲到庄子上,让他们不要担心,可一直也没听到忘忧派人来报个平安,他心里放心不下,想今天便派人去庄子上寻,可谁知上午的人刚派出去,下午便收到了这样的恐吓信。

    姜天禄心口狂跳,浑身肌肉都颤抖起来,面色红涨地咳嗽了几声,用力之大像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狠狠的一阵惊咳之后,捂嘴的帕子上沾上了斑斑红迹——

    急病攻心,他竟生生咳出血来了!

    王掌柜看得心酸,却知关心则乱,诚心诚意地提议道:“老爷莫要慌张,这桩消息尚不知真假,兴许是卧虎帮趁消息不通,想要空手套白狼也说不定!”

    “反正姑娘若到了庄子上,必定会派人回信,咱们的人又去了庄子上查探,不如先按兵不动,等到他们的消息再做决断也不迟——”

    姜天禄简直想甩开这些思虑,立马带着东西去虎阳山将忘忧换回来。可姜家酒肆是他多年心血,又是姜忘忧未来幸福安乐的保障,若是真被平白骗走,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忘忧,面对他死去的发妻?

    于是他生生忍住了,焦心如焚地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还是没有等到任何消息。

    只有一个店小二说,他见到了一个庄子上的人,问他可曾见过忘忧姑娘,他说未曾。他只当是那人来时,忘忧姑娘还不曾到庄子上。可再问那人的出发时间,却分明比忘忧姑娘失踪还要晚上一天,怎么算都该见着了。

    他刚说完这话,便被王掌柜大声斥责了,让他不要说些自作聪明的话自乱阵脚,兴许是姑娘到了庄子上却没让那人知道,又忘了叫人回来禀报,才出了这样的事,还是要等自家的人回来禀报才能算数。

    姜天禄知道王掌柜说的有道理,可他心里却踏实不下来,庄子往返一天足矣,便是忘忧忘了叫庄子上的人送信,自己派去庄子上的人也该回来了。

    姜天禄简直想自己亲自去庄子上找,可没等他备好马车,姜家酒肆又发现了新的东西——一具尸体。

    正是他派去庄子上寻忘忧的人。

    尸体领口夹着一封信,写着:莫要垂死挣扎,明日午时是最后期限,将酒方地契诸物装于匣中,埋至城门外二里处挂着红绳的桃花树下,否则姜忘忧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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