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明合帝怒道:“公主千金之躯,岂是尔等可以轻议的?朕看你们真是活腻了,竟敢污蔑公主!”

    那官员浑然不惧,再上前一步朗声道:“臣不敢污蔑公主,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公主前些时日曾怒斥齐王不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公主执掌内库,成效如何,尚不得见,倒先耗费银钱为自己择拣驸马,如此行事,实难服众。”

    此人话音刚落,满朝文武便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纷纷议论起来,无外乎是妇人擅权,有违祖训之语,卢子林听着耳旁的鼎沸人声,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她要嫁人?她竟要……嫁人吗?

    卢子林握着手中的笏板,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其捏碎,周围的人声似蒙上一层雾气般让人听不真切。他于恍惚间察觉了自己心中的难言烦躁,几乎想奔到华珣面前,质问她为何要挑选驸马。

    可华珣挑选驸马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华珣已过了笈礼,亲事自然也该提上议程……不,不是为这个,是为他错看了华珣。他本以为华珣不愿早早出嫁,可没想到华珣前脚要卫敬云前往瓦剌,后脚便与明合帝商议起下降之事,出嫁的公主如何还能执掌内库?也许华珣并不如他所想那样渴望权力,一切是他自作多情……

    许是为自己反常的慌乱找到了理由,卢子林顿觉心下稍安,恰在此时,正好听到旁侧有人唤他。

    “卢相,卢相?”那官员终于将卢子林唤回了神,显然是疑惑卢子林怎会在朝堂上云游天外,连唤几声都不曾回神。

    卢子林微微侧目,目光中同样带着疑虑,明摆着是不知道这官员之前说了些什么。

    那官员只得重复一遍:“不知公主比武招亲一事,卢相怎么看?”

    “万万不可。”卢子林甚至没来得及细细思量,便遵从本心将这话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话音刚落,便见满朝文武都向自己看来,明合帝与太子亦将目光投注到他身上,只是和满朝文武的期盼不同,明合帝脸色极为难看。

    卢子林看一眼明合帝的神色,将要说出的话生生吞回肚里,把话头转了个弯才镇定开口:“陛下,公主刚刚行过笈礼,倒也不急着出降。国库内库银钱不丰,贸然比武,的确是一笔负担,不如再等两年……”

    见卢子林没有一口回绝,明合帝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许,但仍是不太痛快的样子:“内库纵然银钱不丰,倒也不至于这些小钱都拿不出来。朕不过是想给自己女儿挑个夫婿,你们便这样百般阻扰,难道诸大臣府中,就不曾议过儿女亲事吗?士大夫与朕共治天下,不去琢磨符合治理民生,倒在这样的儿女小事上上心,斤斤计较,真叫朕失望。”

    卢子林正色道:“公主乃皇家贵女,出降之事怎能算小事。便是真要比武招亲,也得让礼部拿个章程出来才好行事,若过于草率,只怕会怠慢公主。”

    卢子林此话终于说在了明合帝的心坎上,若有怠慢华珣的可能,那的确要从长计议,绝不能让华珣受半点委屈……正好他私心里也想多留华珣两年,那便让礼部慢慢拟去吧。

    官员们亦想,既然明合帝将此事下放给礼部,这章程如何拟,拟多久,自然该他们朝臣说了算,公主上次那样打脸,不如索性拖上一拖,明合帝便是想要怪罪,只怕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此这般,君臣间彼此各怀心事,倒是殊途同归起来。

    一场朝会就在这样颇为诡异的气氛里结束了。

    卢子林下了朝,刚刚回到府上,就有人来报,说齐王府派了管事,邀卢子林去王府一聚。

    齐王?卢子林手中一顿,莫不是卫敬云的身份在齐王那里露了馅?

    卢子林仔细回想了他与卫敬云这几次的会面,皆是谨慎小心,按理来说不应当会被齐王发觉。若不是卫敬云的事,那就……

    难道是公主?卢子林心中一动。

    王府的管事带了马车,在车中走了好一会儿,才停在一座屋舍前。

    青砖壁瓦,只一道低矮的木门立在墙下,极是不起眼的模样。只有推门而入,信步向前,才见飞阁流丹,阶柳庭花,院中自成一方天地。

    齐王独自坐在亭下,手边一壶清茶,面前一盘残局,显然是等了许久。

    卢子林行过礼,在齐王对面缓缓坐下。

    齐王邀他相见,果然是为了华珣。

    与朝臣们的极力反对不同,齐王是要说服卢子林早日让公主出降。

    “牝鸡司晨,实乃祸事!”齐王道:“大越从无公主执掌内库的先例。公主仗着圣上的宠爱,肆意专权,祸乱朝纲,长久以往,实非大越之福。”

    卢子林看着齐王,不动声色道:“那齐王的意思是……?”

    “尽快举办比武招亲,挑选驸马,让公主出降。”齐王道:“公主出降后,理当去往封地,便可远离朝堂,不涉政事。若驸马出身寒门,无所助力,那么公主便需仰仗圣上,无可逾矩。”

    “若如此,则大越安矣。”

    “安矣?”卢子林问:“齐王这样说,可是大越有了祸事?”

    “妇人擅权,岂非祸事?”

    “我还以为是公主夺了内库的差事,这才让齐王怀恨在心。”卢子林嘴角含笑,提起杯盖拂去水中茶沫,瓷器相触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齐王沉了脸色:“卢相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卢子林不急不徐:“齐王想让公主早日出嫁,到底是为了大越,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我很清楚。若齐王想说服我一同劝公主早日出降,只怕挑错了人选。”

    卢子林起身拱手:“先告辞了。”

    齐王顿觉恼怒:“卢子林!你以为除了你,本王便找不到别人了吗!你觉得朝臣之中,多少人如你一般,真心不愿公主出降?”

    卢子林蓦然回身,双眼冷冷,漆黑的瞳仁恰似冰雕雪凿般冷峻,将齐王的未竟之语通通冻结在了喉中。

    他与齐王对立片刻,终是未发一言,转身离开了齐王府。

    段竹去见华珣的时候,她正倚在榻上,宫人摘了凤仙花,混入明矾细细地捣成糊状,用银挑子一点点堆叠在华珣的指甲上,再用白纱裹了,等着它慢慢晾干。

    如此悠然闲适,实在不能将面前的女子与风谲云诡的朝堂联系起来。

    华珣将自己的手轻搭在枕边,问道:“父皇可在朝中说了本宫要比武招亲?”

    “陛下在早朝时提过。”段竹回道:“只是朝臣反对声极烈,似不愿以此法择拣驸马。”

    “反对?”华珣蹙起眉,这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了:“他们为何反对?”

    “诸多朝臣觉得公主此举未有先例,且耗资甚巨,故而反对。”

    华珣坐直了身体,凝神想了一会,又问:“齐王如何说?”

    段竹回道:“齐王并未多言。”

    听闻此言,华珣的身体便又放松下去,斜靠在枕上,盈盈笑道:“如此看来,齐王也是个明白人。”

    段竹略有不解。

    “本宫说齐王是个明白人,是因为齐王想明白了让本宫出嫁的好处。”华珣道:“本宫打了齐王一个措手不及,他事先没有半分准备,这才让内库落到了本宫手里。可齐王怎能甘心!他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内库从本宫手里夺回来。”

    “让本宫出降,便是最好的理由。本宫成亲后,要和驸马就藩。自然,大越是有公主从不就藩的,可如今这般的状况,齐王定会想尽办法让本宫去。本宫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还能执掌内库?到时候,对齐王而言,就算内库不能回到他手上,也比在本宫手中强。”

    “这……”段竹想了想,既然齐王想让公主出嫁,那与齐王的意思反着来,兴许是好的,于是说道:“朝中大臣大多反对,想来齐王不能如愿。”

    华珣摇了摇头:“齐王会如愿的。”

    “既然有一个齐王这样的明白人,那么朝臣们很快都会明白过来的。”华珣道:“我笈礼那日,你也见了。当着父皇的面,他们不敢多说什么,只怕心里都在骂我牝鸡司晨,是祸国之兆。今日父皇骤然提起,他们只不过是一时没想清楚,这才本能地反对。可既然齐王想明白了,那么很快,齐王也会帮他们想明白的。让本宫出降,齐王能重掌内库,朝臣能将本宫赶出朝堂,这样的好事,他们会高兴的。”

    段竹心里却没有那么高兴了。他既在帮华珣做事,若华珣离了京城,他焉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殿下可要臣去朝臣间游说,以免让齐王得势。”

    “不必。”华珣微一摇头,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簌簌的声响,垂下的东珠轻轻摇晃,衬得她半边脸白玉般无暇。

    华珣仍是闲散的模样,却偏偏让人瞧出她眼中的胜券在握。

    “让比武招亲早些提上日程,本就是本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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