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野外毕竟睡得浅,姿势也不舒服,所以哪怕客栈的床没那么尽人意,祁雪这一觉睡得也极为安稳踏实。

    醒来时是被后来入住的客人吵醒的。

    祁雪起身倒了杯茶水,一边喝一边拉开窗帘。

    外面天还没黑,自己应该没睡太久,但因为睡得质量很好,所以也足够了。

    街上人们熙熙攘攘,女孩子们言笑晏晏,年轻的姣好的面容是比花儿更娇嫩的存在。

    想起往年京城里的花开之时,自己也会与母亲去园子里赏花,只不过没有这般热闹。

    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脸被来往的行人冲撞的模糊,祁雪楞了会神,还是去换了身水色云锻裙,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不知道承影是否醒着,在他门前停了会儿,还是没有敲响他的房门。

    虽然未施粉黛,但祁雪天然去雕饰的清丽面容还是频频惹得行人注目。

    来时她一身束腰骑装,英气逼人让人不敢多看一眼,可此时她纱袖飘摇,烟柳色的腰带将柔软的腰身盈盈一握,衬得人娇俏万分,宛若花仙化作人形,闯入人间游玩一番。

    祁雪一个人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顺着人流往荷花池走去。

    忽地,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柔软的小手牵住她的小手指,澄澈的眼睛亮晶晶地瞧她。

    “姐姐,好漂亮,是仙女。”

    祁雪被她逗笑,弯腰将她抱在怀里。

    “小团子人不大懂得倒不少。”

    “姐姐,漂亮,花花,给你。”

    小女孩从一只手里拿出一朵被她捏的有些发蔫的雏菊,笨拙地去夹到她耳边,然后看着戴的歪歪扭扭的小花乐的咯咯直笑。

    祁雪抬手掖了下耳边的碎发,顺手将小雏菊戴正,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糖果,剥开放到女孩嘴边。

    “谢谢你呀。”

    身后一个妇人追了过来,颇有些歉意地对祁雪道。

    “这小家伙老远就看着你叫仙女姐姐,我一个没看住就让她跑过来了。”

    “无碍,这小团子长得真可爱,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人。”

    祁雪笑着将怀里的小家伙交给那妇人,小团子到了母亲的怀里仍不安分,两只小手朝她挥舞着。

    祁雪捏了捏她圆滚滚的小脸,被可爱的眼神都要化成水了。

    “您也是要去赏花的吧。”

    “是啊。”

    托小团子的福,祁雪与她们一同前行,一路闲聊着,也没那么尴尬了。

    路上也有别的人来给祁雪送花,有些是男子的搭讪,祁雪怕在这人生地不熟,再惹上什么难缠的桃花债,于是都一一礼貌地回绝了。

    但多是女孩子们善意的赞美,她就用怀里的糖果作为回礼,暗暗庆幸自己有吃糖的习惯。

    可没一会儿糖果就被分完了,祁雪面露窘迫,妇人宽慰道。

    “姑娘的打扮一看就是外乡人,不清楚我们这里的习俗也是正常,更何况今日大家是真心表达对美的欢喜,姑娘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祁雪见每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都纯粹干净,有人摘了一捧花送给不同的人,也有人将自己收到的花又送了出去,互相之间并无比较之意,这样看来自己的想法反而显得狭隘、功利了。

    于是看着妇人的脸点点头,从收到的花里挑了一支萱草送到她手里。

    妇人知道她领会到了这偏僻小村中一个不起眼小节日的真正意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

    待她们走到荷花池时正好是傍晚,满池红荷开的浩浩荡荡,好似一个个慵懒又张扬的美人,闲倚在碧绿绸缎上,大方地向众生展示自己的美。

    不远处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能歌善舞的人们围在火堆边又唱又跳,悠扬的民间小调穿透云霄。

    这个时辰是村民们停了一整天的劳作的休息时刻,所以这里的人们越聚越多,越聚越热闹。

    祁雪怀里的花束也越来越多,尽管她也边收边送,但还是捧了满满一怀,都快要溢了出来。

    她身边也围了一圈女孩子,一起聊着属于女孩子的话题,哪怕彼此都不熟悉,但开心得仍似老友。

    这样淳朴的民风,这般纯粹的情谊,是从小没出过京城的祁雪从未感受过的。

    夜色渐至,第二日还需劳作的人们陆陆续续打着哈欠归家去了,剩下的多是年轻的人们。

    约莫到了戌时,只听的水上传来三声锣响,一个画舫从荷塘深处拨开层层莲叶驶向岸边的人群。

    人群安静了几秒,几十双眼睛都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船舫,推开的波浪将经过的荷花拨的摇摇晃晃,一位老翁站在船头,须发尽白,但身体却是黝黑又精壮。

    这画舫的梁上、柱上的图案都有些褪色,看来是有些年头了,但对于村民们来说,仍是让他们欢喜的好东西。

    祁雪本想将这个机会让给其他女孩子,但执拗不过,反而被一群女孩子们簇拥着上了船。

    那老翁看着有些凶,但扶她上船的动作很轻柔,一边提醒她站稳,一边招呼她到里面坐下。

    祁雪站在船边,朝岸上的人们挥手,待画舫渐渐深入荷塘,看不见人们的表情,她才拎着裙角小心地钻进画舫内室。

    珠帘声在身后叮叮铃铃地响起,祁雪刚一抬眼,只见一片昏暗里一个黑色人影端坐在一边。

    祁雪赶紧捂住自己嘴巴,放低声音,坐到他对面。

    “你怎么在这。”

    对面那人转过头来,是承影那张毫无波澜又摄人心魄的脸。

    “想来便来了。”

    看着她鬓边耷拉着脑袋的雏菊,承影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祁雪察觉到他的笑意和眼光,有些忸怩地将花朵拿下来,捏在手里,左右辗转着把玩。

    承影见她难得羞怯的模样,觉得有趣,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初来乍到就能如此招人喜欢,啧,美色误人呐。”

    其实她下午在自己门前逗留时,承影便察觉到了。

    他想,如果她敲了房门邀自己同行,那他就答应。

    毕竟这里是祁雪带他找过来的。

    可是她终究还是没叩响那扇门。

    看见门上的阴影渐渐离去,他心中竟泛起一股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感觉代表什么,但还是遵从他身体的本能,跟在她后面出了门。

    他一路感慨这姑娘连发现被跟踪的警惕性都没有,是凭什么敢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的。

    其实他一出门便有姑娘往他怀里塞花,他冰着脸扔到地上,后来又嫌扔到地上都麻烦,于是买了块能遮住半脸的玄铁面具带上,那图案本就骇人,再配上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果然没人再敢靠近他了。

    到了荷塘边,他没兴趣看人们载歌载舞,远远看着祁雪被人围着谈天说地的开心样子,然后就施展轻功入了荷塘,钻入了隐于其中的画舫,静静等着天黑,静静等着祁雪踏上这座画舫。

    “怎么,是害怕被我比下去,所以嘴上说着不感兴趣,结果自己偷偷摸摸地来了?”

    祁雪听出他话里的戏谑,不甘示弱,往前探着身子,故意凑近他的脸仔细装作打量的样子。

    可是他的眼睛就好像神秘的黑色深渊,对她有着莫名的吸引,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吐露出真心话。

    “如果你和我一路同行的话,肯定是最受欢迎的那个,毕竟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美。”

    承影看着她认真的眼神,胸前一塞,霎时间有种坠入水中的窒息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周遭寂静无声,只有船桨拨开荷叶的簌簌摩擦,还有潺潺的流水提醒着他空气的流动。

    他从未仔细端详过自己的面容,也从未觉得自己生的比别人好些。他知道的只有一个事实,那便是自己的存在是不被人祝福的,或者说,他的出生本身就是一种罪。

    师父说,自己是在城门底下被他捡到的。那时的他是才刚刚出生的样子,身上还残留着从母亲身体里带出来的血迹,呼吸孱弱,连哭声都没有,好像下一秒就要夭折的样子。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许是他命不该绝,师父将他抱回去以后好生照看了些时日,终于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但是捡来的命,便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他这一生只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服从师父的一切命令,二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报当年被抛弃的仇。

    这一次出行的目的,探寻那块玉玦的故事,便是师父交给他的任务。

    师父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信道也不信佛,在京城外的一座无名山上建了个观星台,除了每年的正月要下山一趟,其余时日都隐于山中不出。

    所以他的童年,除了师父,还有师父的侍者,一个约莫大他四五岁的小哑巴,几乎没和任何人接触过。

    可是他的童年并不无聊,师父日日监督他习武练功,从日出到日落,从花开到落雪,没一日停歇。

    师父说,只有自己的本领硬了,才能在见到自己所恨之人的时候,有杀了他们的能耐。

    自己所恨之人。

    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抛弃自己的父母吗?

    可是自己真的恨他们吗?

    恨又是什么感觉呢?

    这些问题曾是在夜里缠绕他千遍万遍的梦魇,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这些梦魇在他心里扎了根发了芽,长成一棵树,那树上只结了一个果子,剖开一看,芯儿里只有一个字,杀。

    见他眼睛逐渐空洞,祁雪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失神的承影本能地捉住。

    祁雪吃痛地叫了声。

    承影回过神来,赶紧松手一看,雪白的腕子上赫然留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夸你一句还不好意思啦。”

    祁雪看出他脸上的歉意,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开口道歉,只得忍着疼痛,装作玩笑的样子。

    “刚想起我师父了。”

    “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也像你一样冷冰冰的吧。”

    承影想了想,师父平日里确实冷漠又严厉,但待他还是很好的,本想替他辩解几句,但又转念一想,主观评价师长实属不当,于是还是想了个客观的回答。

    “他是位隐世的高人。”

    然后又像是怕祁雪不信一般,补充了一句。

    “我的武功,都是他教的。”

    这一句话果然奏效,一位严师的形象在祁雪心里迅速树立了起来。

    荷塘深处,香气更幽。

    祁雪深吸了口气,轻叹了句好香,然后两人默契地就没再言语。

    看着月光下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祁雪突然想到什么,后背一凉。

    “承影,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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