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朵彩云遮住了大半月亮,没了月辉照耀,天地昏暗了几分。

    祁雪向后躺下去,宽大的袖袍遮住脸庞,教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承影从她微微抖动的肩膀得知,她在啜泣,哪怕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送她那个作为生辰礼,但见到她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便下定了决心赠与她,希望能让她心里舒服一些,以聊解离别之苦,而且来日她若是有需要自己的时候,也能联系上她。

    他看着天上以微不可察的速度转移的星斗,暗暗盘算着零点的时辰。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够他给她讲个故事了。

    “我也有过离家出走的经历,和你一样,也是发现了自己离开庇佑以后的一无是处,最后心甘情愿地回到那个牢笼。”

    祁雪挪了挪手臂,从纱袍下面露出半只眼睛,静静地瞧他,虽还是抽搭着,但已经止了泪水仔细听他讲话。

    承影的音色低声沉稳,在她听来是最好的安神药。

    “每个月的廿八或者廿九日,我都会和小哑巴下山采买,可以顺便去京城里逛一逛、散散心,那一日是我俩每个月最盼望的一天。”

    “你家住在京城附近吗?”

    祁雪哑着嗓子问道,心里因为又升腾起了以后还可能再见面的幻想而小小地雀跃起来。

    承影点点头,“我是被师父从京城城门根儿下捡到的,师父就住在京城边陲的一座小山上。”

    祁雪想问自己以后能去山上找他吗,但是想到回府以后出行肯定又要受到限制和监管,便没有问出口。

    “在十三岁之前,我一直执拗于寻找我的亲生父母,我想至少能亲口问问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可是师父对此事闭口不谈,甚至我一提起来此事师父便会大发雷霆。他说真相终有被揭开的那日,在那日到来之前,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拥有恨的权力,有报仇的能力。既然他们当年抛弃了我,那么我就要让他们看看,他们当年做出的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祁雪从小便被爱意包裹着长大,母亲自是不必提,父亲虽然对她严苛了些,但总的来说也是有求必应的,所以她隐隐觉得承影师父的说法很是不对,但是又无法反驳,毕竟他是对承影有养育之恩的人,只能弱弱地道了一句。

    “也许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承影垂眸,只自顾自地继续他的故事。

    “十三岁那年,正是少年最叛逆的时期,我也不例外。因为平日里师父看管的严,我只有在采买日那天才能下山,那是在九月,比现在的天气凉爽些,街上的银杏树都黄了,簌簌落了一地,满城的金色,真是漂亮。也许是因为我就是九月出生的,所以在那天格外想念我的亲生父母,所以……”

    “所以你没有回家,想要在京城里寻你的父母?”

    祁雪听的入了神,连抽搭都停止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抢着问他。

    见她心情转好,承影也放松下来,学着她的样子也向后躺下去,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陷入了回忆。

    “我趁小哑巴在裁缝店付钱的时候偷偷跑了,如果日落之前没有回家的话,我和小哑巴都会挨板子,所以我看着他一路寻我寻不到,最终也只得回去。”

    祁雪只当这小哑巴是承影很好的玩伴,听闻此言已经想象到街头一个少年满头大汗地在寻人,却因为不会说话而频频遭人冷眼,于是颇有些同情地说。

    “他一个人,言语又不方便,看到你不见的时候肯定很害怕。”

    “是啊,而且因为只有自己回去,没有看管好我,所以他挨了双份的板子,连着半个月都没下得了床。”

    “如果这样能换的你找到你的父母的话,他肯定也觉得值得的。”

    “可惜我没有找到他们。”

    祁雪宽慰道,“京城这般大,找个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承影摇摇头。

    “我根本没机会去找他们。”

    祁雪满脸讶异,继续听下去。

    “我本想风餐露宿一夜,待第二日天明再向路人打听,可是我在夜半十分,突发心痛,险些丢了性命。夜里本就人稀,更何况偌大个京城,我身无分文,也无相识之人,初时的痛感如潮汐一般有规律地会停一阵子,所以我只能趁着不疼的时候连滚带爬地回山上,渐渐地,心痛的频率愈发频繁,痛感也愈发强烈,我晕倒在了上山的路上,再次醒来,已回到了我的卧房。”

    “你之前可曾有过此等病症?”

    “并无,师父诊过之后,说是突发心悸之症,若不是他那日因忧心我夜不能寐,下山去寻我,我也许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那个挽上。”

    祁雪眉头微皱,拿开挡在脸上的衣袖,支起半个身子侧过去看他。

    “这也太巧了吧。”

    黑夜里,承影侧脸的流畅弧度就如山峰一般,那闪烁的眸子像山谷间的潭水,倒映着整片星空。

    “冥冥之中,就像是命运指引,不让我去寻他们。又好似在告诉我,师父这里才是我的归宿,所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动过寻他们的念头。若是有朝一日让我知道了他们的所在,我也只会杀了他们。”

    他眼里的潭水泛着冷光,说这句话时语气平静的可怕,比叫祁雪吃饭的语气还要淡定几分。

    面对这样的承影,祁雪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她伸出双手,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承影转过头来看向她,哭的红肿的眼睛里却满是坚定。

    “我相信你不会的。你是个好人,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

    承影被她这像孩童才能说出口的单纯话语逗笑,嘴角微微翘起。

    好人?

    他自十岁起便替师父杀第一个人,师父从不让他问缘由,只是指着那尸体说他早就该死,怎么会让他多苟活了这几年。

    从第一次杀完人连剑都拿不稳,到现如今熟练的连剑尖都不留血迹,这样的转变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其中他经历了多少个梦魇已经记不清了,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的浅眠,作为杀手的警惕让他时刻保持清醒,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清醒,所以,梦,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他这样的人,算的上是好人吗?

    好像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他是个好人,小时候也没人夸奖他是个好孩子。

    不过现在,好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把替别人杀人的刀,哪里配得上被评价好坏呢,它只会被评价锋不锋利罢了。

    可是在她面前,他也许能暂且抛弃之前的自己,做一时的好人吧。

    天边一道流星划过,村子里传来夜半的钟声,承影缓缓起身来,与祁雪面对面而坐。

    “泱泱,生辰快乐。”

    祁雪第一次听见他声音如此温柔,正心神荡漾之时,又见他从怀中掏出张纸片大小的东西,掌心张开,是只纸蝶。

    “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祁雪没想到他还准备了礼物,心中更高兴了几分,捏在指尖细细查看。这纸蝶白的近乎透明,隐隐发着金光,好看是好看,就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这是歃血蝶……”

    承影原本眼带笑意地想告诉她这东西的用法,可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两人本就离得不远,要不是他用手撑在地上,他脑袋肯定会直直撞到祁雪肩上。

    祁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将手中的歃血蝶胡乱塞进怀中,赶紧伸手握住他手臂,帮他稳住身形。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好疼……”

    承影的脸肉眼可见地迅速变得苍白,抿着双唇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我现在就去找人,你在这忍一忍啊,我很快回来!”

    祁雪手脚并用着起身,一边往村子方向跑去,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他的情况。

    承影努力坐直身子,双手颤抖着捏了个心法,正欲使内功将心脏护住,以减缓痛楚,可他刚一运气,心脏就像骤然抓住一般,痛的他无法呼吸,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跑了老远的祁雪看到承影的身影重重地倒在地上,急得长叹一声,还是转身又跑回了承影身边。

    “承影!承影!醒醒啊!”

    几乎是迅速扑倒在地上,祁雪跪在他身旁,看着他蜷缩着身体,右手还护在心脏处,试图运行心法。

    她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翻过身来,心想原来人失去意识以后身体的重量会是如此沉重,然后抱起承影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他双眼紧闭,嘴唇已完全没了血色。

    祁雪颤抖着手指去探他鼻息,呼吸羸弱,几乎是有进无出。再去摸他脉搏,脉搏也有气无力,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一般。

    “承影,承影你怎么了。”

    祁雪的声音已带上哭腔。

    “你醒醒啊承影,你别吓我。”

    她摇晃着承影的身体,却仍毫无反应。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命啊——”

    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包围,她从未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除了高喊求助之外竟别无他法。

    一阵风吹过,遮挡着月亮的云彩渐渐散开,清明的视野中一艘画舫悠悠地从水中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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