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张维贤铁钵一样大的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茶盏一蹦好高,忽又落下,摔个粉碎。

    淡棕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也飞了前来报信那五城兵马司的差头一身,可他根本不敢说些什么,浑身发抖。

    张世泽对点损失毫无感觉,瞪着虎目,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什么?又撒泼到桂春坊去了,还顶撞了微服私访出宫的皇帝?这个浑小子,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了他的腿!”

    到了晚上,朱由校微服出宫在桂春坊的事迹已经传了老远,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在传。

    张维贤双手一背,大部在正厅里走来走去,看在差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猛虎。

    管家站在一旁,满脸严毅刚正,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家老爷平日里一向不怒自威,在外人面前如此声色俱厉,当然是另有原因。

    他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却不动声色,更能极好的衬托出英国公听闻此事后的又惊又怒。

    只是可惜了那套刚从江南送来的茶具,没用几次就这么碎了。

    差头看见英国公雷霆震怒,自然不敢多待,本来想讨赏的话也噎在嘴边,只求顺利脱身。

    管家带着差头从正厅出来,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心底冷笑,转身吩咐一旁的家仆拿来一锭白银,面无表情道:

    “你也知道,陛下把五军都督府这么大的担子交到国公爷身上,一团乱麻似的事情,而且都不是小事,要整理得井井有条,可废了不少功夫。”

    “近来国公爷有些脾气暴躁,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英国公府说好了的事情一向不会少你的。”

    差头本身也不敢对权势极大的英国公有半点怨言,居然还能拿到银子,更加是心花怒放,千恩万谢的走了。

    管家对家仆给了眼神示意,然后转身回到正厅。

    这时的张维贤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方才的震怒,反而是冷静异常,在正厅来回踱步,满头大汗。

    自己那个儿子倒不是纨绔成性,只是爱玩,但是知道轻重,从不见招惹出什么祸事。

    虽然这小子头脑简单,但这样憨厚、直率的性格,却让他在军营中如鱼得水,比其他勋贵子弟更有优势,深受京营兵士的爱戴。

    倒是天启皇帝,微服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像那个差头说的那样,下来到处溜溜弯,在大街上买了把簪子,然后到桂春坊听了一台戏?

    或者说,是看上了桂春坊的头牌袁宝儿?

    都不是。

    内市流露出民间的宫内饰品,大多数都是各宫各局的宫人们佩戴的,至于以往和现在那些娘娘们所用的,非常稀少。

    宫中的饰品就算只是寻常宫人所用,都是宫局特制,从制作到穿戴的方式和场合都非常讲究,所以在民间市面上是少见的珍品。

    就是这种民间的珍品,在宫里不过也是稀松平常的成色。

    一个堂堂的天子,平日里什么华丽的饰品没有,至于为了这么根簪子微服出宫?

    张维贤见过朱由校几面,这位天启皇帝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既然说微服下来了,必定是有所谋划。

    可这是到底为了什么…?

    张维贤想到这里,问道:

    “我儿子回来了没有?”

    管家这时候刚刚走进来,摇头道:“少爷一直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被陛下给…?”

    “不会,陛下不会那么做。”张维贤直接摇头,转念又道:“我看,我得亲自去面见陛下请罪!”() ()

    管家一愣,忙问:

    “有必要吗,不过就是个歌妓的事,陛下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记恨少爷的。”

    张维贤叹道:“有必要啊,非常有必要。”

    ......

    看着眼前的袁宝儿,朱由校心中委实哭笑不得。

    这个魏忠贤,谄媚献上的本领真是练到家了,其实自己救她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香消玉殒。

    好吧,顶多算是有些好感。

    可魏忠贤居然直接就把袁宝儿从桂春坊接来了,依着他的性子,想必是就连赎身的账目也给结了。

    这样一来,朕不要却是也不行了…

    既然如此,朱由校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了,起身靠在墙上,上下观察着女子的身段,含笑说道:

    “既然他把你叫来,想必是什么都和你说了吧?”

    袁宝儿摇头,其姿其色,在朱由校眼中虽算不上顶秀绝伦,却也称得是天下间少有的清秀脱俗。

    她上唇碰下唇,轻声道:“没说,但我猜得到,公子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朱由校愕然,又向外瞪了一眼,道:

    “非富即贵?”

    “一般的非富即贵,能让你对我笑出来吗?”

    无可否认,长相端庄秀丽的女子,总是能引人多关注两眼。

    纵然是朱由校,眼眸也不断在袁宝儿身上流转,只不过他的神情与旁人全然不同。

    旁人是色相毕露,他的眼神却如古井无波。

    就算与袁宝儿四目相对,朱由校也不会躲闪,眼神中只是带着审视,浑身上下,尽显一副自信、从容。

    袁宝儿半天不做声,这时才缓缓地、庄重地道:

    “民女参见陛下。”

    果然,这聪明的女子猜出来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哈哈两声,示意她起身,眼眸带笑:

    “朕自认为这次微服私访伪装的还不错,既然魏忠贤没说,那你是如何发现是朕的?”

    袁宝儿轻轻一笑,望向门外,小声说:“民女不认得陛下,还不认得大名鼎鼎的厂公吗?”

    “又是这个老太监,朕这次带他出来,怕就是个错误…”朱由校一愣,摇头道:

    “你在桂春坊高唱唐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是想说什么?”

    “现在朕就在你眼前,有什么心迹、屈冤,这天下间再无其他人能为你做主了。”

    “是不是关于魏忠贤?”

    这些话,实际上是一番考验。

    朱由校说完的同时,也在以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审视袁宝儿,等待着她给出的答案。

    “依民女看来,厂公在某些时候,倒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贤要有用多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看着认真说话的袁宝儿,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对于魏忠贤,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蒙蔽君上,结党营私、祸患朝堂,天下间能看出其真实处境的人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介女流。

    纵然是当时被钦定为皇后的张嫣,起初也是没有这种情商和智慧,思想被那些儒家群贤坑害得不轻,居然去看什么《贞观政要》…

    还好朕发现得早,亲手教导,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的板正回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袁宝儿有了些兴趣,双手置于胸前,问道:

    “你倒是说说,门口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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