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郑森的回答,郑鸿奎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回话。

    其实他对自己这个侄子非常喜欢,说起来,郑森甚至可以称为郑氏年轻一辈最是年少有为者,如今年仅二十三岁,正是热血年纪,便已经文韬武略,胆色过人。

    这一点令郑鸿奎自叹不如,想他如郑森这般年纪的时候,还跟随郑芝龙在海上漂泊,为了一丁点小事去和其它海盗头子大打出手。

    当时自己虽然可以称得上勇猛,但却毫无智慧谋略和高明手段可言。

    师从陈子龙的郑森,此时本该跟随打理族中事务,自从听说自己有事面圣,他便软磨硬泡,最后甚至偷偷跑出来,硬是要跟着自己一同前来。

    当郑鸿奎无计可施时曾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来京师。

    当时,郑森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说要见见京城的市面,耳濡目染的听听各方说法,最后再看一看数次跟随当朝皇帝陛下斩获大捷的京师禁军与城防军将士英姿。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跟着郑鸿奎去见见圣明天子龙颜。

    崇祯十一年,郑森高中秀才,随后又勤奋苦读,成为南安县二十名廪膳生之一,三年之后,也就是崇祯皇帝刚刚穿越过来的崇祯十七年初。

    郑芝龙见此子好学,便花费重金,拖带关系送他进入金陵国子监求学。

    当时的金陵,还是东林党老巢,南京六部和国子监还都健在,郑芝龙如此大费周章让他来此求学,自然要找声名最显赫之人,这一来二去的,拜师不免就拜到了钱谦益头上。

    对于庞然大物一般的郑氏,钱谦益是不敢有所怠慢的。

    说起来,郑森这个名字还是钱谦益替他起的,到金陵之前,郑家人包括郑鸿奎都称他做郑福松,这也成了如今郑森的小名,乳名。

    直到如今,郑鸿奎私下里依旧称呼他为“福松”。

    据钱谦益当时的说法,“森”代表着深沉整肃,丛众茂盛之意,之后,他又替郑森起了新的表字,唤做“大木”,同样是为了让郑森勤奋好学,熟读四书五经等经典。

    郑芝龙很满意他替自己儿子找的这个老师,但郑森却并不是很满意,处于最基本的尊敬,他开始跟从钱谦益学习儒家学问。

    直到崇祯十九年,声名显赫的东林魁首钱谦益因拥立新君事泄被诛,崇祯皇帝亲自下旨,将他十族夷尽,抄家灭族,其本人亦被活剐三千多刀,凌迟处死。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士林,三厂一卫全力开动,番子、锦衣卫们当街缉拿各种朝廷大员,强行关闭一间又一间的东林书院和书社,兵士成批上街平乱。

    总共被诛杀的人数至今仍是个谜,朝廷只是一味将东林党的罪行添油加醋,自然不会将株连人数公之于众,但可以确信的是,仅钱谦益一脉,株连者便多达一千余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也波及了正在钱谦益名下求学的郑森。

    郑森在钱府学习的时候,直接被冲进来的李有成带领番子们捉拿到东厂之中,在东厂中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事便不得而知。

    可能是抓进去的人太多,一时没有来得及处置郑森,也可能是李有成和郑森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觉察冤屈便没有先行下手。

    反正出来的时候,郑森身上并没有受到酷刑的迹象。

    郑芝龙得知朝廷尽诛东林的消息后,甚为惊恐,因为当时的朝廷在内地已经有相当的兵马,又是正统,即便郑氏也不得不在名义上依奉。() ()

    随即,郑芝龙多方联络,花费重金,到处寻求关系,最后这个烂摊子总算是被当时深受崇祯信任的东厂提督王承恩接手。

    在他的多方调停之下,郑森最终被成功放还。

    此前,东厂大牢有“许进不许出”“修罗炼狱”等等许多耸人听闻的称呼,因为崇祯十七年到崇祯而时间之间被抓进去的人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在这些人之中,能活着走出东厂大牢的,到现在都是屈指可数。

    在这些极少数的幸运儿之中,郑森无疑是老天最眷顾的那个,因为在他之前,就算有被放还之人,也多半是被吓成痴傻或已经带有终身残疾,不足以成大事者,

    全身无恙从东厂被放还的,郑森是第一人。

    在那之后,郑森替自己找了个比水太凉更好的老师,便是当时的江南名士陈子龙,陈子龙和钱谦益不同,他文武双全,腰间常常佩着的不是候方域那样的一纸折扇,却是三尺青锋。

    陈子龙组织的几社,是朝廷打击东林极其从属诸多文社时,从未过问的一支,这个几社的宗旨和被朝廷第一个打掉的复社截然相反,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几者,绝学有再兴之机,而得知其神之义也。”

    陈子龙常常以复社、东林之衰亡教训几社士子,总结缘由,据他所说,是现如今的士子太注重表面功夫,喜好空谈,而不注重实际。

    方以智、夏允彝、黄淳耀、侯歧等几个有名的人,本都是东林党,其中陈子龙、夏允彝等创立的几社,原本也属复社的一类。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都是皇帝金口玉言,在东林党中极少数被免罪之人,厂卫虽然凶名赫赫,但是诸多几社学子,却也鲜少有被株连到东林党大案之中的。

    这也证明了一个道理,对于天下士子、学子,朝廷并非是一棍子打死,只要正当的论道和仗义执言,朝廷不会因此而责怪,就算他们之前是东林党徒。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是陈子龙从东林党大案中脱身之后,对新归附几社的原东林学子们常说的一句话,不过他对郑森说最多的一句话却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这八个字,至今已牢牢刻印在郑森的脑海之中。

    此次来到京师,他正是不甘在江南无所事事,正如他先前所说,今国朝时逢大乱,天子胸有中兴之志,铁腕整肃朝纲,多次御驾亲征,南平内乱,东退建虏,堪称文治武功。

    己辈堂堂热血男儿,岂能躲在亲族背后充作缩头乌龟?

    “福松,要开始剥皮了,这种事你也要继续看?”

    “看!”听到郑鸿奎的问话,郑森点点头,咬牙道:“高尔俨通虏卖国,罪该如此!这种狗贼天理难容,如今得到应有惩罚,为什么不看?”

    “况且,我若是连这点血腥都承受不住,不如趁早回家接管生意算了!”

    听了这一番沉稳有力的话,郑鸿奎暗自点点头,将视线移向场中许荣秀身后正在发生那极为血腥的场景,舔了舔嘴唇。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看见这一幕,郑森还是猛地攥紧拳头,气息为之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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