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睡的时候赶紧睡,能吃的时候赶紧吃——这个是五条悟的信条。

    纵使超跑的发动机怎样吵,他也还是频频点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末伽梨瞟了眼他,便继续望着前方红灯一片的汽车长龙。

    等五条悟睡醒,末伽梨刚好熄火,停在了她家的车库里。

    “休息得还好吗?”末伽梨问。

    他打了个哈欠:“梦到你了。”

    五条悟的表情平平常常,就像在说梦到了桌子椅子什么的寻常之物。

    末伽梨判断不出这是好是坏,五条悟也没有解释,只是从飞翼门下车。

    车库里,真人趴在他自己搭的纸板小屋之下,戳弄着三个手指大小的人类玩具。

    五条悟扫了他一眼:“是悠仁提过的那几个家伙?”

    “嗯。”末伽梨路过真人时,顺手揉了把他的脑袋。

    真人一僵,装作看不到他们的样子,继续自顾自地玩耍。

    五条悟拧起眉来。

    “末伽梨,咒灵很脏,不要随便乱摸。”

    “家养咒灵没有那么脏啦,而且待会儿要吃晚饭,我肯定会洗手的。”

    他们掠过十辆不同改装、涂漆纷彩的摩托,无视了墙上挂着各种维修工具、洗车高压水枪、和雨靴,直接推开车库连通室内的小门,进到厨房。

    五条悟划着手机屏幕:“我接你之前,订了芝心披萨,现在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开门果然是披萨外送。

    披萨盒子暖和和的,纸板表面微有粗糙,散发着奶酪和意大利腊香肠的香气。

    末伽梨从冰箱拿了一桶草莓冰淇淋和橙汁,打开了电视。

    洗过手后,他们坐在软软的垫子上,拿起芝心披萨,咬着拉丝的奶酪,把电视调到新闻。

    “末伽梨,学校怎么样?”五条悟咀嚼着问。

    末伽梨咽下一口披萨,吸了下橙汁:“明天不要接送我。你很忙,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呵,我以为你会吵着说无聊,明天说什么也不肯去。”

    “怎么会。”她嗔了他眼,“人类不管什么时候都很有趣。虽然,因果链让你成为了我的监护人这点,真的很讨厌。”

    五条悟小声地笑了下,故作吃惊:“我年轻貌美又有钱有权,做你的监护人不好吗?你哪点不满意了?”

    末伽梨震惊着:“悟,你对自己恶劣的性格难道没有一点认知?”

    五条悟差点噎了下,他用力锤着自己的胸口,瞪着她:“喂,那是我的台词!我这边可都还没有抱怨呢,怎么你先倒打一耙?”

    “什么?”她扬起眉来,“听好!悟,你明明根本就不肯吃掉我,却纠缠打扰我和悠仁的结婚,还经常不看氛围,毁掉我看电影的心情!”

    “哈?吃掉你有多掉san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心知肚明却一直缠着我,最近还对我的学生出手,甚至洗衣服也不肯放柔顺剂!”

    “是你先用柔顺剂毁掉了我看电影的心情!”

    “是你先没有放柔顺剂!”

    末伽梨和五条悟像刺猬一样互相扎着,但奇巧的是,每根刺之间都是那样严丝合缝。

    他们无言互瞪了会儿,扭头哼了一声,各自拿了片披萨恶狠狠咬下。

    最终,让他们愿意看向对方的,是一则新闻。

    电视上,民居到处都烧得焦黑,消防员们正在打着探照灯翻查。

    「本日下午,东京市区一处民居发生小规模火灾,共造成3人受伤,2人死亡,包括一名3个月大的婴儿。现在由现场记者为您报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五条悟不声不响地盯着电视屏幕,眼瞳里专注地倒影着那残酷的景象。

    末伽梨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

    她轻动鼻尖,五条悟的身上,缠绕着微苦的淡淡烧焦味。

    下午的时候,五条悟那边忽然传来一种愤怒的无力。末伽梨因为和他的约定,刻意努力不去关注,但是,原来如此……

    一勺草莓冰淇淋递到了五条悟的嘴边。

    “干嘛?”他莫名其妙。

    末伽梨略略叹气,直视着他:“病了就不要硬扛。冰的、甜的,都可以镇痛。这个是复方药剂。”

    “什么?冰淇淋就是冰淇淋,不是药。你让我都没有食欲了……”

    五条悟下意识地跟末伽梨回嘴,然而凡是她塞到他嘴边的食物,他已经养成本能咬了下去。

    冰凉凉的触感很惬意,甜滋滋的味道很放松,然而五条悟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还要吗?”末伽梨问道。

    “……味道还不错。”

    五条悟直接拿过桶装冰淇淋,自己一勺又一勺地舀着。末伽梨倒也没有劝他这样会肚子痛,只是贴近他,安静地吸着她的橙汁。

    等她的橙汁也见底,晚间新闻全部放送结束,进入广告时间时,五条悟摁紧了冰淇淋的盖子,把剩下半桶塞回了冰箱冷冻柜。

    开门,放冰淇淋,关门,接着就随便他做什么了。

    不过五条悟只是站在那里,盯着冰箱。

    广告里介绍着什么保健品,声音明明很激昂,但在五条悟的感知里,所有声音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安静。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发狂。

    忽然,没有任何征兆的,五条悟像个不良少年那样蹲下,垂着头,双臂搭在膝上。

    “唉……”五条悟嘴里不断地啧着,“可恶。那些烂橘子,要是早一点叫我过去,那两个人根本就不会死……”

    他骂了半天,往后一坐,双手深深地推着脸。

    “啊啊,这种死亡见过多少回了,不是早就习惯了?再说我为什么非要在意根本不认识的家伙……”

    他不断自言自语着低喃,但是——脚步声,温和地渗进这个只应有他自己声音的世界。

    “嘿——咻。”末伽梨坐进了他的怀里,头顶稍稍蹭了下他的下巴。

    那是软软的、温热的、还活着的身体。

    五条悟一顿,很自然地环抱住了她的腰,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巴搁置在她的脖子上,像抱抱枕那样回蹭着她的耳畔。

    扑通,扑通,扑通……

    他们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心跳渐渐统一。

    末伽梨说:“你年轻的时候,很少会这样吧?”

    五条悟低声道:“你都说了,是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根本就不懂事,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所以忽略掉了不少事情。

    守护人类是地球Online的游戏主线,完成任务是理所当然。

    守卫对象被杀掉的那次,他也没有过多的默哀,更欢欣于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成长。

    五条悟记不太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呢?

    夏油杰叛变到了诅咒师那边,家入硝子戒了烟,决定要去考医师执照,七海建人放弃咒术师去做上班族,冥冥炒股赚了很多钱,庵歌姬的脸上多了一块大疤,却不肯硝子用反转术式治疗……

    这些在五条悟看来突如其来的事情,好像很早就有了渊源。

    世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往前推进,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慢慢从小孩蜕变成了大人,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于是五条悟也开始试着做一些大人会做的事情,比如收养伏黑惠,试图把这小孩拉扯长大。还有选择自己想做的工作,成为了教书育人的教师。

    虽然他肝得很累,但奖励不错。

    世界好像真实了一点。

    不过,五条悟漫步在人间,总觉得自己还是玩家在做角色扮演,只是勉强融进了这个虚假的世界。

    ——直到,末伽梨。

    怎么会有那样的家伙呢?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他的真实,甚至是五条悟自己。

    然而,这家伙说着她与他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痛苦同在,却时常偷吃他留到最后享受的草莓大福。

    草莓大福……他留到最后的草莓大福!

    「还回来,那个是我的!」

    「可惜已经被吃掉咯~~~啊、现在接吻你说不定还能尝到点味道。当然如果把我开膛破腹能让你开心,我也无所谓啦。」

    「……不要再偷看我的负面感情了,那个就只是想想而已。」

    「哎、我尽量吧,毕竟是不可抗力嘛。说来,你也真是了不起啊,明明觉得这个世界虚幻到烦躁,已经疲惫到想要放纵地疯狂大闹一场,却还是克制着自己不去那样做……」

    「说了不要那样做吧?」

    「抱歉抱歉。」

    这样说着,她洗衣服又还是故意不放柔顺剂。

    于是他有理跟她吵架,把对谁都不会表露出来的感情,通通赤/裸地向她丢过去,而她当然也会做出相同的回敬。

    吵着吵着,一切就好像洗衣机里他们的衣服,湿湿答答地搅在了一起。

    衣服散发着相同的薰衣草香,胃里装着同样的炸鸡,最后好像连大脑的所思所想都链接到了一起。

    原本漫不经心的万物,都有了具体的意义。

    甜食不是为了最高效的补充能量,而是能让人心情变好的食物。

    下雨就下雨吧,鞋袜弄湿了是很不开心,但那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路人,他也开始观察起普通人来。

    平凡的人们,不平凡的人们,这只是他单方面给予的傲慢认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每个人都在努力。

    没有谁是NPC,没有谁是玩家。

    世界是真实的。

    自己,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类。

    五条悟从背后抱着末伽梨,谁都不发一言,但有什么正在默默交织。

    只有他和她的声音的世界,渐渐嘈杂了起来。

    电视广告欢快地介绍着保健品,冰箱发出微弱的嗡嗡,窗台上的凤仙花正在汲取水分,一粒灰尘从灯罩落下……

    末伽梨侧头,吻了下他的眉骨。

    “感觉好些了吧?”

    “嗯。”他模糊应道。

    五条悟知道,末伽梨可以复活下午死在火灾中的那两位。

    即便她们没有死在她的眼前,但只要他开口……

    末伽梨温和道:“没错。悟,你从来只需要说一声。”

    但五条悟,在真实世界活着的【人类·五条悟】,只是轻轻叹息。

    “你想折磨我,也不要用这种方法啊。”

    末伽梨沉默了下。

    “抱歉啦。”她叹道。

    “……为了补偿,说点什么有趣的吧?”

    末伽梨思考了下:“那么——芝心披萨的边边,夹有香香软软的奶酪,是不是我们都最喜欢吃呀?”

    “当然。”他困惑着,然后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末伽梨灿烂笑着。

    “有个有趣的事实。悟,刚刚在你发呆的时候,我已经把剩余披萨的所有边边,全都啃掉咯~~~一星半点都没有给你留呢。”

    略带忧郁的气氛,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直奔马里亚纳海沟一去不返。

    现在这里只有一只愤怒的被夺食者。

    五条悟咬牙切齿。

    “果然——很、有、趣、啊!”

    说起来,这家伙自己曾经说过:「现在接吻你说不定还能尝到点味道。」

    于是,他的嘴唇咬着她的,稍稍有些愤恨的用力。

    这是个混合了草莓和奶酪味的啃啮。

    五条悟模模糊糊着:“果然,还是应该立刻和你解除监护人和被监护人关系,明天去递交婚姻届,绝对不能让你祸害别人!”

    “那种东西可束缚不住我哦。只要悠仁成年,就是无需监护人的自由身,到时候无论是护照还是签证,都不会是什么难事,在国外结婚就可以了。”

    “到时候就看是他快还是我快吧。”

    末伽梨有些困惑。

    五条悟得意道:“现在世界上目前有197个国家,只要你符合了那个国家的法定婚龄,我就每个国家拉着你结一遍。到时候你就绝对不会有祸害悠仁的机会。”

    末伽梨惊叹着:“你也真不怕麻烦啊。”

    他撇了下嘴。

    “我有预感悠仁会执着到那个程度,再加上对你抱有执念的其他家伙。宿傩、羂索、里梅,甚至杰、该死的伏黑甚尔,以及说不定我其他的学生,还有未曾蒙面的家伙们……”

    “悟,他们与我之间,不是恋爱的感情哦。”

    “执念比爱还要可怕。”

    “……倒也是。”

    末伽梨叹息了下,又饶有兴致:“悟,你刚刚考虑的是他们的行动,就没有想过我到时候会从你这里逃婚吗?”

    “嗯……”他想了下,“只要你不愿意,谁都没有办法强迫你,但你肯定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你也太对自己有自信了吧?”

    “不是自信。”

    五条悟托着她的腰与臀,把她抱起来。她也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双腿环住他的腰。

    他与她耳鬓厮磨着,在她耳畔轻缓咬字。

    “这是对你的相信啊,末伽梨。像你这样恶劣的家伙——如果干脆地逃婚,不就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了吗?”

    末伽梨的耳朵痒痒的,连她的心脏也痒的要飞出来了。

    软乎乎的床上,她仰望着五条悟,抚摸他下颌的线条。

    “悟,要是你能吃掉我,我就永远都会属于你了,根本就不用那么麻烦。”

    “陈词滥调。这种说辞你对多少人说过?省省吧,就连悠仁也骗不到。”

    “悟、嗯……”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更何况,我可是知道的,吃掉你以后,因果链断裂,我会完全忘记你。”

    “呃、呃哈,那里、悟……”

    “那不是得到,而是失去。”他吻着她,“你从来都不会属于任何人,只忠于自己。我也是。”

    “但是,”五条悟低声道,“此时此刻,稍微放纵一下,也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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